六盤山東麓，作為自隴上進入關中的要道，相比較於渭水河谷帶的險峻山勢，由涇河穿切出的這一段河谷低地明顯要更加平緩易行。

事實上，自秦漢以來，這一段就是中原與西北文化溝通融合的重要區域，也是之後絲綢之路的重要組成部分。

苜蓿、優良戰馬經由這條河谷帶南下傳入中原，瓷器、茶葉和絲綢也通過這裡，將華夏文明帶到更遠的地方。

在如此重要的區域，關卡的存在就變得勢在必行。

漢武帝曾經數次巡幸此處，並且促使了這一片河谷地帶防禦體系的成型。

它有一個帶有幾分詩意的名字，也是關中四關裡最北的一個。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蒼茫的大地上有人好似無意的在低吟，呂璟已然想不起這是何人所作的詩詞，但當他率軍真正來到這片土地，頭腦中這句詩就好似直接冒了出來。

淒涼，蒼茫，是這片土地給他的第一印象，滿地的蒿草望不到盡頭，路途中隨處可見累累白骨，被丟棄在這片荒涼的原野上，任由風吹雨打，鳥獸啄食。

古往今來，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太多，可它的荒涼卻依舊沒有被絲毫滋潤，依舊帶著獨有的蒼茫。

自離開石門口已經過去了兩日有余，呂璟將全軍一分為二，宗澤率領著一萬步卒殿後，他則親自率領六千騎軍，帶上了仁多保忠和妹勒容璨，小心翼翼的向北奔行。

目的就是蕭關！這處在本來應該成為漢族西北門戶的雄關！

相比較於石門口，蕭關的戰略地位要更加重要，章楶的葫蘆河川攻略之所以不直接選中這裡，就是因為西夏人對這裡的防備要更加嚴密，再加上秦長城的存在，大宋想要直接攻下這裡，難比登天。

這也是呂璟當時提出那個計劃的時候，所有人忍不住震驚的原因所在。

這裡是關中的北大門，如果宋軍奪取這裡，包括天都山的西夏軍伍在內，關中大地上所有的西夏人都將絕望！

以大宋步卒的實力，面對失去逃竄路徑的西夏軍伍，關門打狗簡直不要太容易！

但想要拿下蕭關，即使呂璟敏銳注意到如今西北局勢出現的微妙變化，依舊無比困難。

西北風大，晃動不止的蓬蒿間忽然有一支十余人的騎兵縱馬而來，瞬間將所有軍士的注意力吸引。

“斥候營指揮使戴宗，拜見將軍。”聲音由遠而近，前來的正是戴宗率領的牢城軍斥候營。

一身塵土的斥候們看起來風塵仆仆，兵甲間更是隨處可見血跡斑斑，雙目卻依舊明亮無比。

呂璟知道他們在這幾日的行軍裡付出了什麽，主動翻身下馬將戴宗扶起。

“辛苦了，戴指揮。”

“為將軍，為大宋，不累！”戴宗起身站起，這幾日連夜偵查，一旦發現小股西夏人出沒，他們還要承擔起殺敵的任務，無論是兵卒還是孩童，為了確保奇襲蕭關的戰略實現，他們付出了太多。

“前方情況如何?”呂璟揮手示意全軍就地休整，六盤山的陰影已經在遠處可見，軍卒們需要恢復體力。

“夔牛已經率領影卒們在清路，諜鷹先行一步，要某回來向將軍匯報。”

呂璟點了點頭，為了確保行軍隱秘，他不得不出動魅影和軍中斥候配合，現在看來，效果還算不錯。

代號夔牛的周二貴下手狠辣，所過之處絕不會因為一時心軟留下活口。

諜鷹時遷手下一幫人更是身輕如燕，精通各種化妝技巧，可以輕松探查西夏各軍動向的同時，也能確保斥候們不會有所遺漏。

“傳令全軍，

休息半刻鍾加速進發，今夜就要到達蕭關北面！”呂璟向全軍傳達了軍令。眾軍士們同時翻身下馬，顧不得自己休息，先照料著戰馬進食，接下來萬一遭遇戰鬥，座下馬匹的體力將直接關系到戰局勝敗。

軍伍中央，呂璟和麾下的將領們也趁這個時間聚集在一起，商討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根據這幾日從舌頭嘴裡打探的消息，如今西北地帶各處似乎都在打仗，那些西夏人都說我大宋瘋了，天都山那裡的戰事據說已經日夜不休。”

“這是個好消息，別處打的越亂，我們越有機會。”

呂璟開口肯定了戴宗的信息，示意其他將領繼續發言。

他此次率領騎兵們孤軍背上，麾下除了呂方和祖大錘等原牢城軍將領外，韓世績等人如今也暫時歸屬在他麾下。

“會不會是章帥有意在配合我們?”

“說不好，我等此次北上有些孤注一擲的意思，而且違背了軍令，西北各路邊軍不一定會配合我們。”

“要是咱們能拿下蕭關，俺就是立刻死了也值了！”

韓世績的話引起眾將同時發笑，這憨人，就不想站在蕭關上吼兩聲?

“仁多保忠將軍莫非沒什麽好說的?”呂璟笑著揮手製止了將領們繼續發言，目光落在一側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上。

仁多保忠無奈的笑了笑，開口說道:“呂將軍，某一個階下之囚有什麽好說，該告訴你們的都說了，至於其他的，除非大宋敢把所有本錢都押在你們身上，否則即使僥幸拿下蕭關，西夏的大軍同樣會把你們撕成粉碎。 ”

眾將沉默，仁多保忠的話不好聽，但卻是實情，拿下蕭關只是一個開始，西夏不會容忍葫蘆河川的失去，必然會發動瘋狂反撲。

如果到時候大宋的支援不到位，僅僅憑借呂璟麾下這一萬余人，根本不夠看。

“此事就不勞將軍費心了，某可是從來沒說過，大宋真正的目標就在石門口。”

呂璟一番話語說完，眾將神色同時大變，難道?

除了像呂方這種親密之人，其余各個將領情緒頓時高漲不少，聯想到剛剛戴宗所說西北各處戰局，豈不是說一切都在章帥預料之中，他們有機會建立下不世功業！

“今夜，拿下蕭關。”呂璟不再去看眾人的歡喜面龐，默默背過身前去照料唐霓。

眼看著目標就在眼前，他心中卻忍不住泛起一陣難言的思緒。

他的想法沒有錯，這一場和西夏的國運之戰，無論付出什麽，大宋都不能再敗。

所以他義無反顧說動了如此多的將士跟隨自己，去做那撲火的飛蛾。

所以他哪怕自己都對大宋朝廷接下來的舉動沒底，依舊刻意誤導眾人，讓他們相信這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如果失敗了呢?呂璟搖了搖頭，不再多想，如果石門口的戰敗真的是受到了蝴蝶效應的影響，那麽他就要硬生生再把它扭轉回去，才不負此生！

半刻鍾後，六千余騎兵整裝待發，伴隨著呂璟一聲令下，驟然發動的奔馬如雷霆之音，越過蒼茫草地，向北，向北！

“蕭關，我來了。”有個男人在自顧自的說話，聲音裡似乎也帶了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