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關，雖名為關，實則卻不像函谷和虎牢，確切的說，蕭關不單單是一個關卡，更是一片防禦帶的統稱。

它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個帶，依托於涇河衝刷出的瓦亭峽谷修建起來，成為關中的北大門。

在這片防禦帶的北面，有關名曰青石嘴，地處茹河上遊，瀕臨秦漢古長城，是整個蕭關防禦體系北面屏障。

自從西夏黨項人崛起以來，漢家王朝就失去了這處北面門戶，西夏人不同於一般少數民族，他們雖然采取部落制度，民眾卻依舊是耕牧並重，攻守兼備。

尤其是大量北地漢人的投靠，西夏組建了龐大的撞令郎隊伍，將蕭關經營的如鐵桶一般。

再加上隨時能從靜塞軍司趕來支援的黨項騎兵，大宋想要攻破蕭關，難比登天。

這一日的夜色正好深沉，朦朧的月光破不開原野上無盡的黑暗，呼呼風聲吹蕩在青石嘴上西夏守軍的臉龐，引來一陣喝罵聲。

“這該死的風莫非也要欺辱我等！”開口的漢子身材高大，臉色卻布滿陰沉。

“押隊，消消氣，人家衛戍軍都是親兒子，咱們撞令郎哪裡能跟他們比。”

有軍卒開口勸慰，卻引起更多同袍不滿。

“那就該咱們在這裡吹冷風受罪，他們平白在帳裡快活！”

“就是！最近大宋在石門口大敗的消息傳來，是愈發不把我們當人看了。”

“誰叫我們留著宋人的血呢，留在這裡總好過去擋自家人的刀槍。”這是來自老卒的歎息。

“押隊，咱們不如回到大宋吧，月兒還那麽小，他們都......”

“給老子閉嘴！”周虎猛地扭轉了身子，雙目中已經布滿淚光，他是土生土長的隴西人，原本對西夏並沒有多少仇恨，如今卻恨得雙目血紅！

“都給老子好好戍衛！回到那個軟蛋宋朝又能怎樣，還不是被人吊著打！”

押隊抽出腰間的鐵劍，一劍斬在了城門垛上，神色難看。

其余撞令郎們不敢多說，各自散去守衛關城，只是當後方隱約傳來女子的淒慘聲響時，每個人的骨節都要白上幾分......

等到接近深夜，後面帳幕裡的響動終於停了，周虎立在大風之中，手指甲已經握穿皮肉，卻始終沒有回頭拔劍的勇氣。

就在此時，遠處驟然有馬蹄聲傳來，火把的光亮中很快出現了一支影影倬倬的騎軍，自北面而來，打著西壽保泰軍司的旗號，為首騎兵一臉胡子拉碴，還有一頂小轎被抬在身後。

“吩咐大家警戒。”雖然北面一般不會有敵軍前來，周虎還是保持了足夠的警惕。

另一邊，扮裝成西夏軍卒的李忠傑輕夾馬腹，來到了青石嘴下。

遠遠望去，綿延數裡地的蕭關防禦體系布局嚴密，像是烏龜的硬殼般讓人難以下嘴。

“俺是仁多保忠將軍麾下帳將，南面打了大勝仗，奉命把這批宋人俘虜送來。”摸了摸光禿禿的頭頂，李忠傑大聲吼道。

“仁多保忠?可否請將軍親自出面，勘合符牌。”周虎愣了一下，開口回應。

“哪裡有什麽符牌！將軍在前線立了戰功，難道還不能把這些俘虜帶回來?”

李忠傑裝作一副憤怒模樣，順手指了指在自己身後的仁多保忠。

周虎在關城上頓時猶豫起來，看那將軍模樣倒確實是西夏人，至於沒有符牌，恐怕是想私吞這筆奴隸，他似乎也沒有阻攔的必要。

“還請將軍容某知會正將大人，沒有符牌......”

周虎一貫謹慎，否則也不會得到西夏人看重，成為撞令郎的押隊。

“難道你要讓我家將軍在關下等你?”周虎還未說完，李忠傑就大聲嘶吼起來。

手指再向後一點，妹勒容璨的身影從那轎子裡顯露出來。

“難道要讓貴女也在下面等你們?不要命了！”

青石嘴關城上，周虎雙目不禁睜圓，剛想發怒，身邊老兵忽然朝他點了點頭，示意那真的是西夏貴女，他曾經遠遠見過一面。

“開關門！”周虎狠狠啐了一口，這些該死的西夏人，一個比一個蠻橫。

沉重的關門慢慢開啟，吱吱呀呀的聲音在黑暗中分外刺耳，也牽動了太多人的心神。

呂璟身處宋軍俘虜之中，雙手被麻繩捆縛在身後，目光緊緊落在青石嘴關城上。

只要順利詐開這裡，拿下蕭關也就成功了一半！

然而，就在那關門開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有爭吵聲自關城上飄落。

“押隊，不能開關！那些宋軍身上的衣服沒有被剝去！”聲音依舊來自那老卒。

寂靜，整個關城內外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靜裡，呂璟身處後方，瞬間就明白了破綻在哪裡，這個仁多保忠竟然還留了這麽一手！

西夏雖然軍力強大，生活水平卻和宋人不能比，俘虜了這麽多宋軍俘虜，卻連他們的軍衣都沒有剝去，這不符合西夏軍隊的傳統！

前方的李忠傑也臉色大變，剛想找個什麽理由搪塞，忽然發現那關門竟然依舊在緩緩開啟，並沒有關閉的意思。

當下也不再多言，只是心跳卻變得格外激烈，握緊兵器的手心都被汗水沾滿。

等了十多個呼吸的功夫，關城終於大開，只是卻有一個高大西夏兵邁步先走了出來，手中兵器還在淌著鮮血。

“我要見到你們的將軍，真正的將軍。”周虎搶在老卒喊叫前下了殺手，這會手臂仍在發顫。

李忠傑想要開口辯解幾句，卻發現後方的宋軍俘虜裡，呂璟已經掙開活扣走上前來。

“現在沒有時間，讓路，你想要的本將都能給。”沒想到自己一番謀劃竟然如此輕易被識破，但呂璟從周虎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樣的神色。

“希望將軍言而有信。”周虎點了點頭，帶著麾下軍卒讓開了關門。

“殺！！！”李忠傑麾下蕃騎率先出動，摒棄了面如死灰的仁多保忠，馬蹄聲響，衝入關城之中！

緊隨其後，原本的宋軍俘虜也紛紛掙開束縛，翻身上馬，如風一般向著青石嘴內呼嘯！

沉重的馬蹄聲隨著喊殺聲瞬間激烈！周虎身在關門口，手掌已經握的發白！竟然真的有一支宋軍來到了蕭關，天賜良機！

“月兒，爹這就把那該死的禽獸一刀兩斷！弟兄們可願隨我?”周虎放聲大喝。

“追隨押隊，再不受那些西夏人的鳥氣！”其余軍卒也開聲應和，他們抽出兵器，竟反身也衝去關城裡。

火光與殺戮在青石嘴上演，西夏人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會有宋軍從北方襲來，更加想不到，他們竟然真的能騙開關城。

許多昏昏欲睡的衛戍軍就在帳中被無情殺戮，呂方、韓世績等將領帶著宋軍如死神掠過，奔馬縱橫，收割無數生命。

青石嘴衛戍軍正將柯智先剛剛從一個白皙少女的肚皮上爬起，臉上的笑容還未散去，忽然就聽到外面傳來的喊殺聲！

“集結軍伍！”柯智先大聲嘶吼，順勢握緊了一旁架子上的兵器，就要先將床上的少女斬殺。

“柯智先受死！”大帳外卻忽然衝來一人，人高馬大，面容俊朗，手中握有一支方天畫戟，眨眼間就將帳外親兵屠戮乾淨。

“周虎！你竟敢背叛大夏！”柯智先一眼看清了隨後跟來的人影，心中大怒，提刀就衝了上來。

然而，剛行到一半，如鬼蛇一般幽魅的畫戟就已經越過阻擋，將其直接貫穿！正是呂方！

鮮血流淌，帳內華貴的皮毛瞬間染成紅色，周虎緊跑著衝到帳裡，用皮毛裹起了那個白皙如玉的女孩。

“月兒，都是爹的錯啊......”周虎放聲痛哭。

呂璟帶人同樣進了帳幕，看到這一幕，只能無奈歎息， 女孩很慘，雖然保住了性命，但看那身上遍布的傷痕，心理上的陰影恐怕一生都難以消除。

但若非這慘劇，呂璟奇襲蕭關的計劃可能在青石嘴關城外就功虧一簣，一飲一啄，似乎自有天定。

廝殺依舊在繼續，青石嘴只是個開始，想要完全拿下蕭關，縱然是從北面突襲，依舊艱難。

“將軍，小人可以帶領兄弟說降撞令郎們，只看將軍敢不敢用?”周虎通紅著雙眼在此時忽然開口。

就和二戰時期的偽軍一樣，在這個時候的宋軍眼中，撞令郎就是妥妥的宋奸，當周虎開口的刹那，所有人眉頭都同時皺起。

“兩刻鍾，協助我們完全拿下青石嘴，本將就給你們重新成為宋人的機會。”

宗澤率領的步卒還未到來，呂璟想要迅速拿下蕭關，這些撞令郎用處不小。

“一刻鍾足矣！”周虎將那女孩直接交到了呂璟手中，抄起兵器就帶著麾下軍卒衝出帳外。

既然呂璟給了機會，他就要飲西夏人的血！不只是為了自己，更為了月兒！

悠悠夜色，一刻鍾後，關城內已經再無喊殺之聲，升騰的火焰也被紛紛熄滅，三千西夏戍衛軍，包括正將柯智先在內，盡數被殺戮一空。

“拿下蕭關。”呂璟拔出了腰間的淵渟長刀，聲音平靜而又厚重。

“遵將軍令！！！”

在他身後，除了原本帶來的六千騎兵，還有以周虎為首的原西夏撞令郎們，足有四千余人。

蔓延的人影如遮天蔽日的黑雲，從青石嘴出發，由北向南，逐漸覆蓋向整個蕭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