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伏羌城，正是寒冬將過未過的時候，冰冷的朔風沿著蒼茫的大地拂過，發出一陣陣類似嗚咽的響聲。

伏羌城上，僅有一座城樓還在亮著火光，在漆黑一片的土地上格外引人注目。

“這他娘的破地方，一到晚上連個人影都看不見，老王你就不害怕?”

夯土製成的城牆上，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壯碩的身影正在開口抱怨。

在他身旁，另一個身影則要瘦弱許多，彷佛隨時就要被狂風吹倒。

“少嘀咕兩句，劫持西軍餉銀，能活下來就不錯了。”瘦弱身影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顯然並不想理會另一個同伴。

然而那個壯碩身影卻不肯罷休，對著火光亮了亮自己的臂膀，開口道:“王倫你小子是不是又看不起俺老祖，非要挨頓揍才皮實?”

瘦弱身影無奈的歎了口氣，自己怎麽就招惹了這麽一個貨色?

“參見軍使。”王倫忽然正色說道。

祖大錘不屑的哼了兩聲，上前就要教訓王倫一番，真當俺大錘傻?使過一次的計策還要來?

卻聽得背後竟然真的傳來了腳步聲，祖大錘心中一驚，臉上神色在瞬息間發生改變，扭過身子就拜了下去。

“你就不怕拜錯了人?”來到這伏羌城已有十多日，呂璟的聲音好似都變得厚重許多。

“那哪能，俺大錘認錯誰，也不會認錯軍使大人，您叫俺往東......”

呂璟無奈揮手製止了祖大錘的絮叨，早知道他有話嘮的毛病，就不請種建中想辦法把他送來這裡了。

“城外情況如何，看到商隊經過了嗎?”起身向前走了幾步，呂璟開口問道。

“回稟大人，尚無任何發現。”王倫回應道。

點了點頭，呂璟跟身邊的王闊示意一下，徑自在城頭盤坐了下來。

伏羌城為夯土製成，地面倒沒有那般寒涼，呂璟一邊示意祖大錘和王倫也坐下來，一邊開口說道:“你們來這裡也有些時日了，可有什麽想法?”

祖大錘撓了撓自己的大腦袋，率先開口應道:“大人，俺大錘如今能夠活著都是托您的福，按說沒有什麽不知足的，可是就有一個，俺看不過去。”

祖大錘說的真切，呂璟也不由來了興趣，他本意是想考較王倫，沒想到這個渾人也有想法。

祖大錘稍稍停頓了一會，才開口說道:“俺雖然腦子笨，也知道在這伏羌城裡，軍使才是老大，可那蕃漢子竟敢給大人臉色看，俺看不下去。”

“那你可有什麽辦法?”呂璟笑著開口問到。

伏羌城地處秦州西北，臨近吐蕃族地界，城裡百姓多為蕃戶，也就是定居下來的歸化少數民族，俗稱熟戶。

祖大錘話中所提的蕃人，就是這伏羌城裡土生土長的熟戶。

除此以外，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城中番軍的首領。

“若是能將俺的那些弟兄交還給俺，這就為大人取了那狗賊的頭顱！”

祖大錘一語落下，呂璟尚無太大反應，一旁的王倫可是嚇了一跳。

見過傻的，沒見過這麽傻的，你這是公開索要兵權，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啊。

歎了口氣，王倫開口道:“軍使，老錘不清楚情況，那番軍指揮使也是朝廷所設，怎能說殺就殺，況且那骨吉和城外的吐蕃部落還有關系……”

呂璟擺了擺手製止了王倫的言語，他當然知道番軍也是在大宋編制內的軍伍，在邊境之地尤為眾多，但這樣任由骨吉張狂，卻讓他難以完全掌控伏羌城。

“人手本官可以給你，那骨吉如今正在城中酒館宴飲，可敢取了他性命?”

“有何不敢！”祖大錘雙手一拍，

神色間湧現狂喜神色，再這樣下去，日子可是要淡出鳥來了。“好！自有人為你引路，本官就在這裡等你的喜訊！”

呂璟笑著擺了擺手，戴宗敦實的身影在城樓上顯露，帶著熊大錘下城而去。

“怎麽，你還沒想好如何回答本官?”呂璟的目光落在王倫身上。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他對王倫這個人也算有所了結，正如水滸中所說，愛才而不能用才，就是他最真實的寫照。

但心眼小是上位者的大忌，真正做事卻沒有多少妨礙，呂璟看中的是王倫表現出來的天分。

因為出身的緣故，縱然背後有蘇軾撐腰，呂璟身邊的文士依舊極度缺乏，聚集在身邊的也大多是草莽之輩。

唯一一個勉強算是將門出身的徐寧，還因為家中接連書信的緣故，告辭離去。

如此一來，呂璟就動了收復王倫的心思，別的不說，能當梁山寨主的人物，做個小吏頭目總是綽綽有余的吧。

面對呂璟的目光，王倫眼神裡有些閃爍，他又不像祖大錘那般憨傻，從一開始呂璟拜托種建中將他們送來伏羌城充當廂軍的時候，他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王倫來這伏羌城不過幾日光景，如何能有什麽想法，若是大人願意，可否讓某先熟悉下城中情況?”王倫拱了拱手說道。

“自無不可，本官稍後會命人將城中所有公文送到你的住處。”

呂璟開口的同時也明白了王倫心意，這是要先拿出個投名狀來了。

恰巧王闊在此時趕回，示意身後廂軍擺好桌案，幾盤新鮮的鹿肉上桌，又有爐火悠悠，溫了一壺黃酒。

“如此夜色，正是賞景的好時機，我等先吃喝著，靜待祖將軍歸來。”

呂璟示意王闊也盤坐下來，加上王倫三人吃肉飲酒，時間在說話間悄悄流逝。

......

伏羌城很小，整個城池東西四百余步，南北更窄，只有兩百步的距離。

結合現在的計量單位，這座城池周邊不過三百多米的距離，實在小的可憐。

城不大，酒館也只有一家，就坐落在伏羌城中心地帶。

夜色下的酒館雖然看不到光亮，但內裡的嘈雜聲卻無法掩飾。

“大哥真是智比諸葛，只要將這窗戶門縫都糊厚實了，誰人知道咱們在此飲酒作樂！”開口的漢子臉色棠紅，標準的吐蕃族相貌。

“就是，別說咱們不用這伎倆，看那日裡姓呂的神色，就是咱們擺明了要尋歡，誰又敢多說什麽！”

其余人也盡皆開口附和，這一幕落在酒館上首的骨吉眼中，隻覺得無比快慰。

他才是這伏羌城的主人，那姓呂的是什麽玩意！自己在他來的第一天就帶人鬧事，還不是乖乖息事寧人，不敢來捋自己的虎須。

“好了，也不要太吵鬧了，我等作為長輩，總要給呂家小兒幾分面子。”

骨吉開口的同時，順手往懷裡胡女的身子裡掏了一把，滿臉的暢快笑容。

“敬大哥！”其余番軍將領也大聲發笑，一同舉起酒碗飲盡。

就在骨吉喝到盡興，懷裡胡女也媚眼如絲的時候，酒館外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拍門聲。

“哪個混球在外吵鬧?”骨吉正是樂呵的時候被人打斷，眼中頓時有了怒火。

門外沒有傳來任何人回答的聲音，木門卻依舊被拍的吭哧作響。

“大哥稍待，小弟這就取了這家夥狗命！”棠紅臉的漢子抬手拿了把長刀就朝門口走去。

骨吉也並未在意，正要回身繼續和胡女玩耍，忽然見到自家兄弟又急匆匆退了回來，一屁股坐在了桌案山。

“胡烈！你小子莫非喝多了酒，開個門都......”

骨吉的嘶吼聲戛然而止，因為他已經發現，在胡烈的胸口，有一柄長刀已經直接沒了進去。

“爾等是何人！某乃大宋指揮使骨吉，殺官可是要夷九族的！”骨吉上來先恐嚇了兩句，目光卻在向身邊同夥示意。

誰知酒館外的家夥卻並沒有絲毫退卻，甚至在他自報名姓後，忍不住發出一聲狂吼！

“殺的就是你！”人還未到，鏈錘先至，抖動的鎖鏈聲分外刺耳，眨眼間就到了骨吉面前。

也是這個時候，骨吉才看清了祖大錘的相貌，匆忙間抄起腳下桌案想要封擋，卻又如何擋得住！

木質桌案在一瞬間被鏈錘擊碎，隨後狠狠轟擊在骨吉胸膛，直接將他打到了屋子角落。

“為大哥報仇！”眼看著骨吉胸腔塌陷窩在角落裡一動不動，棠紅漢子頓時怒了，隨手抄起酒壇就要衝上來，其余番軍也同樣殺了過來，凶狠性情可見一斑。

然而，面對這一切的祖大錘卻只是輕蔑的笑了笑，手掌輕擺，身後一幫腦門刻了金印的家夥就大呼小叫的奔了過來，那興奮的樣子就好像餓了太久的猛獸，終於見到食物時的激動......

戰鬥來得快，結束的也很快，祖大錘將善後事宜交給了戴宗，自己則小心翼翼的割下骨吉頭顱，提著就往城樓上跑去。

等他回到原先駐守的地方時，壇中最後一碗酒水剛剛被倒滿。

“來，請祖指揮使飲了此酒！”目光從祖大錘手中一掠而過，呂璟臉上浮現些許滿意神色，直接雙手將酒碗遞給祖大錘。

“謝軍使！”祖大錘也不含糊，直接將骨吉的人頭往地上一放，大口將碗中酒水飲盡，竟然還帶有溫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