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馬瞬將三隻錦囊縫好,早早地交給了老者。
老者領了心意,跨上白馬,出門望天府而走。
“什麽時候我也能像恩公一樣,馳騁沙場,建功立業啊……”望著那遠去的背影,馬瞬不由得心生感慨。
“前些日子一陣大風,廚房頂上被落下的枯枝捅了個大窟窿,此番恩公外出,宅中無人,若是哪天下雨便要漏了,我得趕緊去請個木匠,給他修補修補,我也好放心回家探望母親。”
思量已畢,馬瞬一摸自己口袋,卻是空蕩蕩的,方才想起老者臨行前說過,將接下來這幾個月的工錢放在屋內的檀木匣中,任馬瞬取用。
“這錢我本就不打算要的,如今拿來修恩公的宅邸,卻是再好不過!”於是馬瞬一路哼著小曲,來到穿過後堂,來到一處當中的廂房,輕輕地推門入內。
這還是馬瞬頭一回進老者的屋子,只見裡頭空蕩蕩的,除了一張床榻和靠窗的一副桌椅之外,便隻有兩個豎櫃,一個上了鎖,一個卻虛掩著,裡頭整齊地疊放著幾件薄衫。豎櫃旁的衣架空蕩蕩的,想是之前用來懸掛兜鍪鎧甲,衣架旁還有一個小號的武器架子,俱也都是空著。
“恩公真是儉樸,若官吏們人人如他一般,大漢又豈會亡於小人之手……”歎了口氣,馬瞬一眼便瞧見了書桌上擺放著的那隻檀木匣子,走上前去,打開搭扣,只見裡頭散放著五六兩碎銀,光是這些錢財便足夠他和母親神吃儉用過上一年了,馬瞬心中暗暗感激,伸手取了出來,揣進懷中,然後小心地將匣子合上,便要離去。
但就在此時,馬瞬眼角的余光卻瞥向了那隻上了鎖的櫃子,準確來說,並不是櫃子本身,而是從櫃門縫隙裡露出的半張布帛。
那布帛上黑底白字,顯然是被人拓印而來,只露出了小半個邊角和三兩個字。
但落在馬瞬眼裡,卻令馬瞬心頭劇震,再也挪不開目光,因為那三兩個字之間,赫然有一個“書”字!
橫折!橫折鉤!豎!點!
一共四個筆畫!
換句話說,不是隸書,不是篆書,更不是繁體的“弊鄭
竟是個實打實的簡體的“書”字!
對於好不容易才將這個時代的古字學會馬瞬而言,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因為這個“書”字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於現在的這個時代!
馬瞬連忙回頭將房門關緊,屋內一時間昏暗了下來,隻有窗欞透進的點點光束,其中飄揚著無數浮動的灰塵。
他咽了口唾沫,心中克制不住那股好奇,小心地走上前去,仿佛做賊一般,雙目死死地盯著那半角布帛。
四周很靜,馬瞬揉了揉眼睛,再三確認那個字就是簡體的“書”字以後,再也控制不住,伸出顫抖的小手,將那個布角攥住,慢慢地往外拽……
他拽得很輕,很慢,生怕一不小心將布帛扯壞,好在布帛並沒有被什麽東西夾住,一寸一寸地被馬瞬拽出櫃去。
最後,落在馬瞬手中的,是一方約有三尺多長,兩尺多塊的布帛,黑底白字,其上密密麻麻地遍布著數千小字,更令人驚訝的,這些字竟然全都是簡體文字!
布帛的右側,頂格寫著三個大字“千庭闕”,其下跟著一列小字,想必是作者署名――“安漢公,王莽!”
這五個字猶如一震霹靂打在馬瞬身上,他緩緩地抬起左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左臉上立刻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告訴著他這並不是夢境。
“這……這……天哪!王莽這家夥!不會也是穿越者吧!”
這個發現簡直可以顛覆整個中國史學界,更是完全無法用科學的原理去進行解釋,馬瞬回過神來,連忙順著布帛,繼續往下看去……
“孤得大能相助,穿臨漢朝,所歷四十五載,遇成、哀二帝之恩,受傅、丁二嫗之辱,終於蕩清寰宇,盡罷宵小。公元元年,改元元始,受封‘安漢公’,豈非天命所寄,眾望所歸邪?
然孤登泰山而小天下,凡人累累如豚犬,再無一人得入孤之眼,不由興盡悲來,哀呼後人,不複知我也……故命弟邑鑿此石刻,留書後人,倘有來者,盡可知焉,可傳孤之偉奇!”
看到此處,馬瞬不禁深吸了一口濁氣:“這人好大的口氣!字裡行間盡是睥睨天下的氣概,待我接著看下去……”
只見布帛上,這段楔子之後接著寫道:“初入仕時,孤憑寥寥數闕宋詞便譽滿太學,此等腐儒,隻知有賦,未聞唐宋風雅之美。後漸慕武道,集百家之長,境至煉虛,已無敵於天下。
孤兼資文武,風華絕代,正所謂非常之人,當行非常之事,故將畢生武學總要,總結為《千庭闕》一經,後來者自可傳習之,令碌碌庸人,當知天命所在!”
其後便是一長串招式描述,在其中馬瞬依稀辨得“雨霖鈴”、“水龍吟”、“滿江紅”幾個字,正是宋詞之中的詞牌名,一闕詞配一招式,端是風雅至極,令馬瞬不由得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待到再抬頭時,四下裡已是暮色昏沉,馬瞬心中不由一驚,沒料到時間過得如此之快,隻感腹中饑餓,忙將帛書小心揣在懷中,奔出屋去,生火做飯。
廚房裡,馬瞬抬頭望著那一個餐盤大的窟窿,不由地苦笑一聲:“今日天色已晚,修補之事,隻好明日再做了。”
話雖如此,結果接下來二日間,馬瞬都如行屍走肉一般,一顆心全然被這方帛書牽引在內,無暇他顧,便連《將苑》和《孫子兵法》也無暇去看,全身心投入在王莽這位“穿越前輩”留給自己的遺產之中。
對公元元年前後發生的那些事,說實話馬瞬並沒有太多印象,他只知道東西兩漢之間隔著一個短暫的“新朝”,而這個“新朝”的第一代皇帝,也是最後一代皇帝,恰恰就是這位在歷史上毀譽參半的初始新皇帝――王莽!
王莽的一生也不得不可謂頗具傳奇色彩:在他出生之前,王氏已經成了大漢首屈一指的外戚家族。他的姑姑是皇后,後來更是太后,他的叔父們輪流擔任大司馬,將最重要的軍權牢牢把握在手中,族裡混得最差的也是將軍或者侯爺。
王莽的父親和兄長去世的很早,所幸叔叔們都對他非常照顧。但真正爭氣的還是王莽自己:那時候的貴族子弟俱都縱情聲色,驕奢淫逸,無惡不作。但唯有王莽卻潛心讀書,生活簡樸。父兄去世後,他一個人贍養母親和寡居的大嫂,撫養兄長的遺孤,對內照顧族內的長輩和叔伯,對外結交名人賢士,堪稱道德完人。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樣的年輕人很快就被整個社會所矚目,聲名遠揚。在名聲和家族的作用下,王莽20多歲時就被推舉入朝為官。為官以後他並沒有因此驕縱,反而是越發的謙恭簡樸,常常將自己的俸祿和財產拿出來,分給窮人,贈給賢者。隨著王莽的官職越做越高,名聲越來越大,朝野上下,無一不知他才是當世的道德楷模,輿論和民意,都堅定地站在他的一側。
公元元年,一個吉利的年份,王莽受封為安漢公,從此大權獨攬。他封賞貴族百官,贍養鰥寡孤獨,施恩於百姓士人。他帶頭過簡樸的生活,貢獻出百萬錢、三十頃地來救濟群眾,朝中百官無不效仿。第二年全國大旱,王莽帶領二百多名官員獻出自己的土地住宅給災民,同時大建免費房,令他們得以安居。做到這個份上,天下都稱王莽為當世的聖人。
公元八年,一個更加吉利的年份,王莽順利地接受了孺子嬰的禪讓,稱帝,改國號為新,朝野對此歡呼雀躍,幾乎無人反對。禪讓台上,這位54歲的初始新皇帝按劍四顧,心潮澎湃。五十年的辛勞,終於走上了權利的巔峰,終於可以實現自己夢中的理想國了!
於是,即位後的王莽頒布了一系列匪夷所思而又令人莫名熟悉的命令:
1、土地國有,平均分配。
2、廢除奴婢制度。
3、修改官製和地名。
4、政府參與的計劃經濟和國企專賣。
5、改革貨幣。
6、政府建立貸款體系。
7、強迫勞動,消滅不勞動者。
8、將一天100刻的古計時法修改為一天120刻的新計時法。
9、修改與周邊異族的關系,尤其是滅高句麗,將其改名下句麗……
雖然美其名曰是“托古改製”,但是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倒更像是在創造一個烏托邦似的理想國……也許這些改革政策會在另一個時空成功,但對於公元初年的中國而言,這些政策並不實際,反而造成了很大的民怨。更令人感到吊詭的,是自王莽登基開始,就天災不斷,民眾流離失所,原來對王莽的擁戴也都轉變成了對王莽的一腔恨意。
最後引發綠林赤眉的農民起義,昆陽一戰之後,王莽新朝的武力根基被摧毀殆盡,三個月以後,綠林軍攻入長安,新朝滅亡,據說王莽的頭顱,被後來歷代皇室所收藏,直到公元295年晉惠帝時,洛陽武庫遭大火,才被焚毀,在中國的歷代末代帝王之中,也隻有王莽受到了如此詭異的對待……
一面回憶著王莽的生平,馬瞬不由得後背發涼,暗自忖道:“看來有機會得找丞相借一本《漢書》瞧瞧了,也不知這個前輩究竟做了多大的孽,才導致身死國滅的這般下場……”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驚得馬瞬連忙將帛書揣入懷中,朝外看去。
“有人嗎?快快開門!”一整焦急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這聲音馬瞬聽得耳熟,立馬從椅子上一躍而下,跑到府邸門前,拆了門閂,只見一輛馬車正在門口,蔣琬坐在駕轅上,額頭都是汗水,見了馬瞬,忙下命道:“馬瞬!快去燒些熱水,鄧將軍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