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裡黑洞洞的,只有樓梯間裡亮著一個15瓦的小燈泡,衛生間的燈大概壞了,從門口望進去漆黑一片,仿佛一張洞開的大嘴。
有人在低聲唱戲。
有老鼠在磨牙。
衛生間裡的水龍頭滴答作響。
閣樓上仿佛有人穿著皮鞋在輕輕走動。
王浩感到頭上霎時布滿了細細的汗珠,嘴唇也顫抖起來,他惶恐地向兩邊張望。
走廊兩側,一扇扇門窗緊鎖著,沉默不語,又仿佛不懷好意。
王浩不由自主地向走廊的另一側走去。
兩側的門窗漸漸向後退去,王浩緊盯著前方,那一團漆黑中隱藏著什麽呢?
他不敢向左右看,那一扇扇平凡無奇的門窗在深夜的走廊裡仿佛都有了生命,偷笑著目送這個戰栗的獨行者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運,它們其中的某一扇門窗好像會隨時打開,把他引向那誘人卻又致命的歧途。
鼻子裡突然有血腥的味道。
王浩幾乎要叫出聲來,走廊兩側的門窗突然扭曲起來,一個個模糊的人影在不遠處的昏暗中若隱若現。
那團模糊的人影慢慢向他走來。
不,不要。
吱呀——
這時,王浩房間的門開了。
睡眼惺忪的師父揉著眼睛走了出來,看到王浩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你在屋裡喊叫幹什麽?”
王浩睜開眼,幾乎要狂喊出來:“師父快跑!”可是這幾個字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嚨裡。
走廊裡的扭曲和人影在一刹那消失了,一場夢後,塵埃落定。
“沒,沒什麽,做了個噩夢。”
王浩把手從被子裡慢慢抽出來。
師父皺著眉頭看了看他,鼻子裡哼了一聲,關上門轉身踢踢踏踏地向裡屋走回去。
王浩揉了揉眼睛從床上坐起,出去洗漱了一下,回屋坐了沒多久就看見陳小天推門進來,抬頭問候了一句:“值完班了?”
陳小天應了一聲,從包裡拿出一瓶肉醬,放到王浩的桌子上:“給,我媽做的,分你點嘗嘗。”
“呵呵?”王浩有點詫異地偏偏頭,“謝謝啊。”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雙筷子,打開肉醬瓶蓋,把筷子伸進去攪和了幾下,又拿出來放進嘴裡。
“嗐!好香啊,你媽媽的手藝真不錯。”
“那就多吃點,我這裡還有呢。”
“今天晚上我吃麵條好了,拌上肉醬,味道一定不錯。”王浩又挑起一大塊,美滋滋地放進嘴裡。
“你也不怕鹹。”陳小天笑笑,“浩哥,看得出你最近混得不錯啊。”
“有麽?”王浩一邊嚼著肉醬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嗐,弟兄們眼睛可都雪亮著呢,你這陣子進進出出的,每回都有車接有車送的,大家都說浩哥遇上貴人了哩!”
“呵呵,哪有的事兒,只是認識了幾個朋友而已。”
“浩哥,我都懂,我都懂啊,你要是有了貴人,可別忘了咱們榴園這幫難兄難弟就行啊。”
“嗐,大家都是吃一碗飯的,有好事肯定想著你們。”
王浩看著陳小天,他一臉誠懇的表情。
“對,以後浩哥啊有啥吩咐,盡管跟我說就行。”陳小天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時,警務室窗外幾個蹦蹦跳跳的年輕保安從外面經過,手上抱著球,要去籃球場的架勢。
陳小天從小屋窗子裡看到,一把拽上王浩:“別吃了浩哥,
咱們打球去吧。” “哦,不了,我不怎麽會打球。”
“走吧,一起去玩吧,你看你都來這麽久了,還沒怎麽跟弟兄們耍過呢!”
王浩猶豫了一下,從衣櫃裡拿出一條藍色運動褲,是陳妍送他的三葉草。
半小時後,六個人在球場上跳躍著、爭搶著,打籃球的頭幾分鍾裡,王浩一直手足無措地站著不動,既不會上去爭搶,也沒有人給他傳球。
參加這樣的活動,他感到非常不適應。
陳小天費力地向籃下突破,起跳後,看見大個子保安、從西藏來的庫提尼瑪正揚著手準備給他一個結結實實的大帽。
情急之下,余光瞥到王浩正站在罰球線附近,一揚手把球傳給了王浩。
王浩一愣,本能地接過球,這時一個同伴已經鑽進了籃下,周圍無人防守,王浩想也不想,飛快地把球又扔給了他,同伴非常輕松地投籃得分。
“漂亮啊!”好幾個人大聲地讚歎。
剛剛得分的同伴興奮地跑過來,衝王浩高高地揚起一隻手,王浩不知所措地也揚起手。
“啪!”
兩隻手掌響亮地拍在一起。
這一聲,讓王浩的心陡然熱了一下。
球又傳過來,接住球,拍兩下,胯下運球,右肩探出,體前變相……疾停,起跳,出手。
“唰”,籃球直落網心。
“好球啊!”對陣的尼瑪也大聲喝彩。
“我都說了吧,浩哥很厲害的。”陳小天得意地說。
“我來防守你。”尼瑪跑到王浩身邊,緊緊貼住他。
氣氛越來越熱烈,激烈的身體對抗,加速跑動,接球,傳球,搶籃板球,投籃,善意的拍打。
“靠,太準了。”
“浩哥,真看不出來啊,原來你之前說不會打籃球是掛羊頭賣狗肉啊。”
“重新分夥吧,我們要浩哥!”
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王浩閉上眼睛享受這種淋漓盡致的感覺。
直到臨近午飯時候,他們才意猶未盡地離開球場,互相擊了個掌,隨後分道揚鑣、各回其崗。
王浩邊大口咬著雞蛋灌餅邊趕回榴園警務室的時候,路過一所別墅,發現上百名居民聚在路邊,熱鬧得像個菜市場,雖然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說話,可是臉上的表情卻驚人的一致:驚恐。
出什麽事了?王浩剛想問問身邊的大媽,卻一扭頭看見了路邊警燈閃爍的警車。
王浩的心一沉,該不會又死人了吧?他奮力向人群中擠去,好不容易擠到前排,卻被一個警察毫不留情地伸手攔住了。
黃白相間的警戒線把七十二號別墅與人群徹底隔絕開來,從敞開的大門裡,能看見警察們在樓上樓下地忙碌。
透過別墅的窗戶,王浩看到保安副隊長蔡添明正在結結巴巴地跟一個面色凝重的警察解釋著什麽,旁邊的椅子上,一個清潔工雙手捧著一杯水,眼神發直,渾身篩糠。
果真出事了,王浩的心一沉,他想了想,掏出手機,撥通了陸騂的電話。
“哪位?”
“我是王浩,七十二號別墅出什麽事了?”
“又他媽出人命了。”
“我想進去看看!”王浩急切地問道。
“我跟他們打個招呼,你進來吧,門口有鞋套和手套,你戴好進來。”說完,陸騂就掛斷了電話。
陸騂的粗口顯示出他現在焦躁的心態,的確,作為人民警察,命案接二連三地發生,換了誰都要罵人。
案發現場位於凰城小區榴園分區七十二號別墅,現場已經被先期趕到的警察們封鎖起來,王浩得到允許後跨過警戒線,疾步登上別墅二樓。
身邊是匆匆地上樓或者下樓的警察,很多人都對這個男孩投以疑惑的目光。
王浩走進走廊旁邊一間臥室,大約有五十多平方米,幾個技術人員和法醫在忙著拍照、驗屍、勘驗現場,陸騂正背著手緊皺眉頭指揮著,室內顯得擁擠不堪。
死者是一個被剝掉全身皮膚的男人,屍體頭南腳北,呈仰臥狀,上身赤裸,咽喉到胸腹部像是被人用利器剖開一個口子,能看見裡面的肋骨和髒器。
“怎麽樣?”陸騂拍拍一個法醫的肩膀。
“死因是窒息,窒息原因尚不清楚,初步檢驗不是機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時間距現在不會超過六個小時。身上的傷口疑似刀傷,但切口又不是利器切割過的痕跡。”
看到屍體的一瞬間,王浩仿佛受到驚嚇一般抖了一下。
“你害怕了?”陸騂回頭看到他,皺起眉頭。
王浩看看陸騂,深吸一口氣,走了進來。
法醫們正在仔細勘驗男屍胸腹部的創口,小心地扯動著被剖開的皮膚和肌肉組織。
王浩盯著傷口看了一會兒,又掃視著地上已經凝結的血泊,突然幾步躥到走廊裡,跑下樓去。
王浩手扶著牆,弓著腰在衛生間的角落裡乾嘔。
這一次,王浩自己也沒料到居然會這麽丟臉,可是當他邁進這棟別墅,那昏暗肮髒的走廊,身邊匆匆而過的面色凝重的警員,醒目的警戒線,法醫們冰冷的器械,躺在血泊中的屍體,以及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都讓他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這裡,一個生命剛剛消失,這現狀讓他戰栗,仿佛記憶深處某個部位被猛擊了一下。
隨之,咳嗽,壓抑不住地咳嗽。
然後就是無休止的劇烈嘔吐。
手扶著馬桶邊緣,右手狂亂地去抓放在旁邊的紙卷,狠狠地撕下一大塊,胡亂地在嘴邊抹了抹,扔進馬桶裡,按下開關,汙穢的紙旋轉著消失在下水道裡。
有些眩暈。
王浩勉強站起身來,浴室的鏡子裡是頭髮紛亂,臉色蒼白的自己。
笑一笑吧,不要這麽恐慌,那又不是你的錯。
牽動嘴角的同時,他卻閉上了眼睛。
鏡子裡的人像,笑容逐漸扭曲,模糊得像一個魔鬼。
王浩搖搖晃晃地走回客廳,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別墅裡門窗緊閉,厚厚的窗簾擋住了窗外的陽光,牆角的一盞地燈亮著昏黃的光。
被冷汗濕透的頭髮貼在額頭上,黏黏的很不舒服,王浩用力把它們攏向腦後,手心裡也濕漉漉的。
抽抽鼻子,屋子裡有腐爛的味道,他疾步走到窗前,嘩啦一聲拉開窗簾,卻仿佛被陽光刺傷一般又匆忙拉攏。
重新跌坐在沙發上,他隨手拿起一瓶水,隨便灌了幾口。
啊!
礦泉水瓶被狠狠地扔向牆壁,沉悶的撞擊後,嘩啦啦地落在地上,無辜地滾動著。
身子一軟,從沙發上滑到了地上,冰冷的瓷磚一下將刺骨的寒意帶向全身。
手撐著地面,王浩極力想要站起來,卻感到一個濕滑冷膩的東西按在掌心,透過手套,黏黏的感覺。
從沙發邊緣的地上撿起來一看,是一小塊肉。
喉嚨猛地發緊,王浩捂住嘴連滾帶爬地撲向衛生間,還沒等掀開馬桶蓋,可怕的乾嘔聲就在衛生間裡回響。
盡管身子彎成了弓形,盡管胃在劇烈地抽搐,卻隻吐出幾口泛黃的液體,兩眼被淚水蒙住,但是能感到鼻涕已經淌到了唇邊。
再次面對鏡中的自己,他無力地抹去嘴角拖著的長長的涎水,定睛去看,站在對面的卻是同樣面色蒼白的另外一個人。
陸騂此刻快要被逼瘋了,好幾個人已經跑到衛生間裡去吐了,他也很想吐,但到底是辦案多了,他鼓起勇氣,轉過身面對著前所未見的死亡現場。
照相機在臥室裡哢嚓哢嚓地閃著,陸騂一陣眼花,嘔吐感更加強烈。
“好了沒有?”陸騂粗聲大氣地問圖像組的同事,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揮揮手,“其他部門,乾活!”法證組的同事麻利地行動起來。
七十二號別墅的事情再次在小區裡傳得沸沸揚揚,具體情況只有警方才知道,各種消息有真有假,有官方消息,也有小道謠傳,一時間風起雲湧,仿佛一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