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川市城南,歡喜街
沙縣小吃的門被推開,坐在門口的女服務員本能地起身迎客,剛挪了一下屁股,又坐下了。
一個略禿頂的中年男子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瘦高的戴眼鏡四眼男子。
四眼男一進門,立刻在就近的桌子旁坐下,操起筷子在鍋裡夾起肉片吃起來,邊吃邊往禿頂中年人這邊看著。
禿頂站在原地,頭上是細密的汗珠,他有些緊張地環視著擁擠的店內,似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沒有人看他,也沒有人和他說話,似乎禿頂的出現,遠沒有面前的魚丸粗面更讓人關注。
花襯衫的年輕人懶洋洋地揮起手裡的筷子,喊了一聲:“朱三,過來坐。”
禿頂急忙堆起笑容,一邊點頭,一邊貓著腰向中間一桌走過去。
走到桌旁,朱三發現已經沒有空閑的凳子,周圍悶頭吃喝的食客們也絲毫沒有讓出座位的意思,隻好原地站著。
“秦哥,你找我?”
花襯衫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著朱三,轉頭拍拍身邊嘻哈打扮的古惑仔。
古惑仔把嘴裡的菠菜咽進去,放下筷子起身離開。
朱三勉強笑了一下,挨著花襯衫坐了下來。
花襯衫又吸了一口煙,轉頭向櫃台處喊了一句:“再來一箱啤酒。”
說罷,他伸出筷子在鍋裡挑揀著,嘴裡和旁人說著話,眼睛卻不看朱三。
“歡喜街的場子,我們軍團要下了。”
朱三的臉刷地一下白了,似乎擔心已久的事情變成了現實。
“聯合還是吞並?”朱三擦擦汗,結結巴巴地說道,“秦哥,這個……有點太突兀了。”
“隨便,你怎麽理解都行。”花襯衫的注意力一直在鍋裡。
朱三的臉色已經變得灰白,他看看花襯衫,舔了舔嘴唇,仿佛還心存一絲僥幸:“這……秦哥……能不能把酒吧留給我?”
“不能。”花襯衫終於面向朱三,“在我這裡,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你開玩笑吧!”朱三一下子控制不住了,“歡喜街一共七個場子,你一個也不留的都給接收了,你這是斷我活路啊!”
花襯衫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仿佛根本沒聽到朱三的話。
“你回去把你那幫嘍囉們打發打發,明天我們軍團來接管。”
“秦哥,買賣不是這麽做的!”朱三緊張地看著手表,“這不是小事,我們得坐下來好好談談……”
“誰說要跟你做買賣了?”花襯衫打斷他,似乎朱三說了一句非常可笑的話,“我又不是商人,大家都是出來混的,你要是想討口飯吃,可以帶著手下的弟兄們投奔我的軍團。”
朱三語氣軟了許多:“秦哥,這真的不能再商……”
“明天,別忘了。”花襯衫垂下眼皮,“我們軍團的人一定準時到,到時候可別怪翻臉不認人。”
這時,街道上傳來汽車急刹的聲音,閃耀的車燈讓玻璃窗明亮起來,隨即,就聽到雜亂的腳步聲。
朱三似乎一下子精神起來,語氣變得強硬。
“欺負人是吧?”朱三從位子上站起來,一把將凳子踢翻,“不過就是仗著能打比老子混得好一點,你還真敢騎在老子頭上拉屎了?”
花襯衫眼皮也不抬,說道:“眼鏡,出去打掃一下。”
坐在門口的四眼應了一聲,起身走出店外,所有人紛紛起身,轉眼間,
店內空了。 被水汽覆蓋的玻璃窗上還貼著“開業大吉”四個紅字,在路燈的映襯下,街面上的人在窗戶上影影綽綽,很快,這些人影相互糾纏起來,廝打聲、喝罵聲和慘叫聲接連傳來。
混亂隻持續了十幾分鍾,店外的街面上再次恢復平靜,花襯衫一口喝乾杯子裡的啤酒,拍拍杵在一旁的朱三,兩人走了出去。
本就不寬的街面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個人,有的還在翻滾呻吟,有的已經毫無聲息,四眼站在路邊,一隻腳踏在一個拚命掙扎的人臉上,另一隻手拎著棍子,棍尖戳在對方的脖頸上。
花襯衫走過去,拍拍四眼的肩膀,四眼把腳從那人的臉上撤下,摸摸臉上的瘀青,退到一旁。
“明天,別忘了。”花襯衫指指身後的沙縣小吃,“你心裡不服,我不怪你,不過,去把帳結了吧。”
說罷,他就帶著一眾男子們鑽進路邊的幾輛汽車,相繼離去。
“草!”朱三無奈地站起身,跺了跺腳,轉身走進了沙縣小吃。
……
同一條街上,酒吧裡。
經過一陣喧鬧之後,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漸漸停止,剛剛還在舞池裡瘋狂扭動的男女們紛紛回到座位上,端著冰涼的啤酒消解身上的熱氣。
酒吧裡暫時恢復了安靜,光線依舊幽暗,氛圍依舊曖昧,酒吧一角的小小舞台上,一個長發及肩的年輕女孩抱著吉他走上來,稍稍調試後,她就坐在高腳椅上,撥動琴弦,輕聲吟唱《ホタルノヒカリ》(螢之光):
SHA- LA- LA 愛しきひと,あなたもみえているの
(SHA- LA- LA 我的愛人,你是否也曾見過)
まばゆい月がそっと,明日を照らして,強く強く輝いて
(靜寂璀璨的月光,將明天照亮,愈發燦爛地綻放光芒)
風に吹かれること,激しくなることより
(微風吹過的悸動,心跳不止的回響)
逸れそうな思い出が,また優しく積もる
(擦身而過的回憶,仿佛那溫柔閃耀的燈火)
夢中で駆けだしたら觸れられる気がした
(夢中前進一步就能觸摸到你)
おもむくまま手を伸ばすよ
(堅定自身意志而後伸出雙手)
切ないほど命揺らめいていく
(痛苦的生命於世間搖曳)
秦無用走進酒吧,在角落裡找到一張空桌子,坐下來,靜靜地看著唱歌的女孩。
他聽不懂她在唱什麽,卻癡迷於她筆直垂下的長發、撥動琴弦的手指、微閉的雙眼和瘦削的肩膀。
他坐著,臉的一側隱藏在黑暗中。
一首歌唱完,酒吧裡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女孩略欠欠身,開始唱另一首歌:《風が吹いている》(風在吹)。
相同的姿勢,相同的神情,女孩唱得很投入,偶爾抬起頭來,會看到一直默默凝望著她的秦無用,四目對接,女孩報以溫暖的微笑,秦無用同樣還以微笑,手指在桌邊輕輕地打著拍子。
半小時後,王浩進了酒吧,一眼就看到等在位置上的秦無用,秦無用看到他,招了招手,兩人向酒吧二樓包間走去。
相對於樓下的燈火通明,酒吧樓上要昏暗得多,不明的氣味也濃烈得多,這是跟樓下面積相等的一個大廳,透過某些包間半掩的門,能看到裡面的沙發和茶幾,王浩看到距離自己最近的包間裡,躺著一個隻穿著內衣的長發女人,她在包間刺耳狂暴的音樂中已經昏睡不醒。
隨著兩個人走進一個包間,房門一關便與外面的世界隔絕,茶幾上已經擺好了幾樣小菜,秦無用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瓶紅酒,衝王浩擠擠眼睛。
“還沒吃飯吧,你的臉都餓白了。”
秦無用笑起來,愉快地坐下。
很快,紅酒被喝掉大半瓶,王浩感到身體微微出汗,汗水形成細細的鹽粒,附著在身體上,滑滑的很舒服。
秦無用把玩著手裡的酒杯,看著為自己夾菜的王浩,開口問道:“到底怎麽了,從剛來就一直憂心忡忡的?”
“我其實不想讓你這麽快摻和進這趟渾水的,”王浩認真地說道,“但今天,七十二號別墅又出人命了!”
秦無用的動作慢了下來,仿佛在斟酌著詞句。
“那個地方,我其實早就知道邪門了。”
“什麽?”王浩揚起眉毛,“那地方你以前去過了?”
“一年前我師父還在的時候,就曾預言過,七十二號別墅的位置處在整個昆川的陰眼位置,陰眼招煞,日久成凶。”秦無用擺弄著盤子裡的幾顆花生米,“當時我師父去找過宅子裡的人,但他們認為我師父他老人家就是個行騙的神棍,將他趕出了家門。”
“然後,七十二號別墅果然出事了?”王浩坐直身體,專注地看著對座的秦無用。
“我師父曾告訴過我,七十二號別墅的位置,原本就有一隻魔鬼。”秦無用咬咬嘴唇,“他說這隻魔鬼來歷不清,除非萬不得已,要我千萬別去招惹。”
“原來還有這樣的淵源。”王浩搔搔腦袋,似乎有些難為情,“可是,現在七十二號別墅接二連三的發生意外,一旦出事,那就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消失啊。”
“是的,你師父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你千萬不要去招惹它。”王浩抬頭看著秦無用,“然而,他並沒有明確製止你去接近它, 這說明,你如果想要製服它的話,應該可以做到,只是中間會有些波折。”
秦無用沉默了,他抽出一支香煙,王浩上前幫他點燃。
吸了半支煙,秦無用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王浩,那地方你去過,”秦無用低聲說道,“你應該知道,那裡有多恐怖。”
“知道。”王浩的表情變得凝重,“可你不一樣,你是特異人士,你一定會有辦法的是嗎?”
“那裡不是做過法事嗎,你們找去的和尚。”秦無用站起來,看著窗外,“他不也是死了嗎?”
“那屋子裡的東西實在太厲害,除非是道行更強大的人……在旅館我見識過你的手段,我覺得你有這個能力。”
“這樣的話……”秦無用的目光變得遊離,表情如夢似幻,“我可能會死掉的啊。”
“是的。”王浩也站起來,“但它已經剝奪了太多人的生命,如果再沒有人做點什麽,只會有越來越多無辜的人死在它手上……能力越大的人,責任也就越大,老秦,你師父當初教你本事的時候也一定這樣說過吧。”
如果地獄的門被魔鬼打開了,那就要去把它關上。
總得有人入地獄做這件事。
“王浩。”秦無用把手按在王浩的肩膀上,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你說得……有道理,我決定好了,我們,我陪你,一起去破開這死局。”
這個決定,是為了所有寧靜祥和的日子。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王浩怔怔地看著秦無用,忽然熱淚盈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