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元睿還是晚了一步,掉落在地的木碗空空如也,已經找不到哪怕一滴水。何姑露出微笑:“老奴隱匿此處,本就是為了不讓太后為難,既然太后已經仙去,那老奴此舉又有何意義呢?”又是一口黑血漫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奴言盡於此,信與不信殿下自己定奪。”在堅持說完這句話後,終於一口氣接不上來,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元睿無法接受何姑在這個時候死去,發瘋似地搖著她的屍體:“醒醒!何姑你醒醒!”他心裡還有太多問題正待細問,而何姑卻在此時突然自盡,叫他如何甘心。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講到關鍵地方卻死了!夜狼盟的人就算是死也不讓人省心!”元業恨恨道。
“人都死了,濮陽王殿下何不積點口德!”上官乾轉頭瞪了元業一眼,嚇得他趕忙用手捂著嘴巴,後退兩步,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好在上官乾此刻的注意力馬上又轉移至元睿處,元業這才放下心來,回復常態。
見元睿仍在試圖喚醒何姑,上官乾使勁攙起他,任由他整個人的重量懸在自己手臂之上,勸道:“殿下!她已經死了!”
元業也忍不住又輕聲道:“是啊殿下,夜狼盟的屍體還是少碰為妙!”
過了許久,元睿終於平複心情,長歎一聲看看上官乾與元業二人:“來吧!把人葬了!”
元業難以置信地指指自己又指指何姑的屍體:“不是吧?我們?埋她?”
元睿:“有什麽問題嗎?”
看著已經開始尋找工具忙活起來的元睿與上官乾二人,元業隻得極不情願地低聲道:“沒……沒問題……”不過他也知道此刻他的回答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根本就沒人在意他究竟願不願意。
因埋葬何姑花去不少時間,三人下山之後再次見到人煙之時已是晚霞斑斕殘陽如血。元睿提議找間民舍借宿一晚,元業聞言一臉的難以置信:“不是吧殿下?我們這等身份,居然要在百姓家過夜?”
元睿倒是沒有反駁,只是淡淡道:“濮陽王不願意的話就請自便,只不過本王好心提醒濮陽王一句,此刻天色不早,待濮陽王趕至城鎮之時恐怕天都快亮了!”
上官乾也看不慣元業這高人一等的做派,出言譏諷道:“方才在上山,在下就提議在何姑的茅屋中將就一晚,明日一早再動身,是濮陽王殿下你極力反對,現在又是殿下你不願借宿民宅,看來濮陽王殿下比起我們殿下可是金貴了許多啊!”
元業不由心中暗罵,夜狼盟的房子又豈能住人?那樣的話還不如民宅呢!哼!若非舍此之外無處可去,若非元睿尚未下定決心舉事,若非這上官乾強得離譜……在心中默數了無數個“若非”之後,終於換上笑顏:“民宅挺好!挺好的!體驗百姓疾苦不正是我等居高位者應有的品行麽?”
上官乾臉現鄙夷之色,自鼻孔中輕輕哼了一身,轉身敲開一間看來勉強還過得去的民舍院落大門。
開門的是個體型削瘦、容顏乾枯、身體稍稍有些佝僂的老婦人。也許是村子中許久沒見到外人,老人的神情微微有些訝異。
元睿擔心上官乾言語粗莽嚇著老人,趕忙上前堆上笑臉:“老人家,我們是經過貴村的路人,天色不早,不知可否請老人家行個方便,留我們借住一宿?”
老人微微點頭:“三位還沒吃過東西吧?我兒媳正好在準備晚飯,三位若不嫌棄的話就一起吃點吧!”
元睿:“那怎麽好意思呢?”
老人呵呵笑道:“沒事,
多加三副碗筷而已!就怕山野間的粗鄙飯菜入不了三位公子的法眼!” 三人跟著老人進入院落,屋子不算大,但奇怪地時卻被人為地分成了左右兩個相對獨立的區域,兩間灶房、兩間柴房,就連中間的大堂,也被硬生生地隔成了兩間。老人帶著三人徑自往左邊而去,而在大堂的右半側,一對母子正津津有味用著晚飯。
見來了客人,那母親起身問那老人:“娘,這幾位貴客是?”
元睿略施一禮:“我們是洛陽人士,回京途中因有些事情耽擱了行程,故而想借此地對付一晚,放心,我們可以給銀子!”說到這裡臉露疑惑之色,“剛剛老人家說你們還未用飯……”
老人輕咳兩聲:“說來恐怕要讓客人見笑了,我們老曲家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作惡太多,這親哥倆娶的兩個媳婦朱氏與孔氏,鬧得跟仇人似的,連吃個飯都不願意坐在一起!我一個老太婆還得一個月跟著老大朱氏住東屋,一個月跟著老二孔氏住西屋……”
朱氏神色略顯尷尬:“娘!在客人面前說這些做啥,如果不是老二家的處處計較,老是佔我們便宜,我們也不會搞至今日這個地步!”
老人斜瞟了她一眼:“你也好不到哪去!”
元睿心中暗暗好笑,原來這種事情不止皇家有,在民間竟也如此普遍,問那老人道:“您的兩個兒子呢?不出來做些什麽嗎?”
提起兒子們,老人的怨念反而更深了:“這兩個怕老婆的東西不提也罷,這不現在打仗被朝廷征去當兵了嘛!不過就算他們在家,也不會有半點用處!客人們先小坐片刻,老身先去知會西屋那位一聲,多準備些飯菜。”說著搖搖頭,歎息著出去了。
稍後飯菜上來,本來還與元睿相談甚歡的朱氏立馬起身,說是帶兒子出去飯後散步。元睿不禁暗暗稱奇,這兩妯娌明明生活在同一屋簷之下,可嫌隙之深卻到了令人歎為觀止的地步,活得如此辛苦又是何必!
仿佛是有意避開元業,不給他繼續遊說自己的機會一般,餐後元睿一直與孔氏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其實這曲家兩個媳婦皆是那種耿直到有些可愛的人,也許是因為兩人的個性皆十分要強,總覺得對方在家中得到了更多的好處,故而心中不滿,才會形成今日這般水火不容的局面吧。
正聊得興起,那老大家的孩子突然神色慌張地闖了進來,邊跑邊喊:“奶奶!奶奶!娘被毒蛇咬了!”
孔氏聞言霍地站起身來,拉起那孩子的手:“阿瓜!你娘在哪?快帶嬸嬸過去瞧瞧!”
元睿也感覺事態嚴重,忙招呼上官乾:“前輩,我們也一起前去看看!”
距離曲家不遠的大道旁,朱氏正倒在地上,看著替她吮吸小腿傷口的孔氏,滿臉淚痕:“老二家的,你別管我了!阿瓜年紀還小,他爹在戰場上又不知死活,以後還得麻煩你替我好好照顧他,以前是我做得不對,你可千萬別把氣撒在孩子身上……”
孔氏吐掉一口自朱氏傷口中吸出的鮮血:“別廢話,我可沒空替你們家帶孩子!要帶你自己帶!”
一旁的元睿則是極不應景地輕推孔氏肩膀:“曲二嫂,傷口血液顏色鮮紅,咬傷曲大嫂的蛇應該沒毒……”
“什麽?”兩個女人同時喊了出來。孔氏一把將朱氏推開:“沒毒在這裝什麽可憐!”
朱氏也仿佛一下子回復了氣力,試著站起身子,踢踢傷腿:“好像是沒什麽大礙……”紅著臉憋了許久終於鼓足勇氣朝孔氏道:“老二家的,謝……謝……謝謝你!”
“誰稀罕你謝!”孔氏轉身離開,只不過她自己也沒發現,與朱氏一樣,她那一張臉也是漲得通紅。
次日一早,元睿一行告別曲家上下繼續趕路,臨別之時,老太太禮貌性地客套道:“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元睿:“哪裡哪裡?有幸再你們家借宿是我們的榮幸!”隨即來至孔氏身旁,“曲二嫂,不知可否問你個問題?昨日當你聽說曲大嫂被毒蛇咬傷之時,為何會毫不猶豫地趕去替她吮吸傷口,你們的關系不是不好嗎?”
孔氏想了一會:“都是一家人,難道看著她死嗎?”
元睿臉上浮現出滿意的微笑:“謝謝你!”領著同樣會心一笑的上官乾與一臉不耐煩的元業絕塵而去。
孔氏在飛揚的塵土中怔怔地望著遠處已化為三個黑點的元睿三人,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謝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