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生龍,不一定是真理;但老鼠崽仔會打洞,一定是事實。當送走寶貝兒子,擔心的陶小紅告訴老陶店裡少了多少煙酒時,欣慰的陶老板就是如此感慨的。
“沒事的,由他去吧”。
擔心的陶小紅急了,那是兩三千塊錢的煙酒,昊昊就算要去老師那送禮,還送得這麽多?
“你懂什麽?曉得你這鐲子幾多錢不?”
“鍍金的,230”。
陶老板笑了笑,沒有拆穿兒子的把戲,自己那寶貝崽能得那位彭處長的喜歡,可能就是因為這原因。
或許吧,反正陶昊回到學校後,從班主任開始一直到系主任,只要是他覺得幫過他的老師一個都不落,全部都送了遍禮。就連整過他又算是和好了的孫國春,這小子都送了條紅塔山,比人家平時抽的紅梅高了不止一檔。
只是,去錢主任那送禮時,陶昊挨了頓臭訓。幸好他提的是塊臘肉,如果提的是高檔煙酒,非得被那老頭象軍訓那樣再狠狠收拾一遍。然後去王韌那同學那時,煙沒送出去,倒在人家那吃了頓飯。
還有就是去彭處長那送禮時,也不順利。這位一個月前把他扔在汽車站的處長看著他直笑,笑得他心裡直發毛。
“說說,你心裡到底怎麽想的?”
送老丁的禮時,陶昊是以師生情為理由;送孫國春時,說的是不打不相識;在把修理得他沒脾氣的彭偉國面前,他哪敢耍心眼?
“彭老師,你不會再修理我吧?”
“說真話就不會”。
“哎”。
數次吃憋的陶昊知道比起這位彭處長來,他那點小心計、小手段就是個渣,他還就真說實話了。一是感謝,感謝人家上次高抬貴手,二是兩條中華煙又不花他的錢,三是破財消災。
第一個理由很勉強,但也說得過去;第二個理由有點敗家,但人家是富家子弟,兩條中華煙也不算什麽;倒是第三個理由讓彭處長哭笑不得。
“你還真敢說”。
這有什麽?眼前這位老大腦殼比自己聰明,手段比自己高明,跟他講假事才是送他笑話。
“彭老師,我做都做了,還會怕說?”
“你啊”,
真小人啊,今天遇到個真小人。坐在舊椅子上的彭處長大笑起來,從錢包裡拿出760塊錢放在陶昊的茶杯邊,示意他收起來。
送出去的東西,哪能往回收?陶昊連忙道:“彭老師,就這點東西,您還跟我客氣?”
剛才還在笑的彭偉國嚴肅起來,按住那往回推的760塊錢,正色道:“陶昊,這不是客氣而是原則,原則問題是不能通融的,明白嗎?”
天下有不收禮的官?
老錢不收禮,那是教書把腦殼教蠢了,難道這彭處長當官還當蠢了?
“把錢收好,我問你點事”。
見人家不象是半推半就,陶昊才難得不好意思地把錢收起來,也難得誠懇道:“彭老師,只要不是上次的事,您隨便問”。
“上次的事過去了,你告訴我,明明是孫國春故意整你,你怎麽還會認為是我幫了你?”
這話有意思了,陶昊可不是悶在書裡的學生,他是在街頭混大的,察顏觀色已經是他的本能。
“彭老師,話也不能這麽說。那天是我先出言不遜的,孫老師整我很正常,換成我也會那樣。
只不過,他們太陰險了。如果是在社會上,他們栽贓不算什麽但這是學校。
我謝您,
那是您有分寸,知道那個處分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對,我是得罪了他,但罪不至死。” 笑眯眯的彭處長點了點頭,遞了支中華煙過去。他這次向校長推薦的副處長人選是遊科長,而非領導預料的孫國春,也是基於這考慮。
分寸,這一點很重要。當然,還有一點彭偉國沒有說,那就是職責所在,他既然當著學生處處長,就要承擔那份責任。如果陶昊是有求於他,兩條煙他會收,但僅是感謝一個本應辦的事,這禮他就不能收。
不過,陶昊的回答也出乎他所料。寬於待己嚴於律人是人性,他沒想到這個油腔滑調而且很混的學生,在寬於待己的同時也寬於待人。不對,在農專這樣的學校裡,這小子從不遲到早退,成績又還過得去,也算是比較嚴於律己,就是這張嘴油滑了點。
喝了口茶,又抽了幾口煙,彭處長沉吟道:“陶昊,你想過以後幹什麽嗎?”
想過,但也沒想過。想過,那是小時候想當解放軍叔叔,稍大點想當科學家,再大點想當武功高手…;沒想過,那是因為想了也沒用,那就懶得再去想。
這話說得夠直白,換成其他學生,即使不談點人生理想,也會談目標,但落在彭偉國耳朵裡卻是很坦誠。陶昊跟他接觸的不算少,確實非常世故,從他來送禮就可以看得出;這小子也很油滑,不管什麽樣的小道理、小伎倆都會披層讓人挑不出錯的皮,比如當眾告黑狀、頂撞孫國春等等;但說話如此直白,不怕落人話柄,在彭偉國印象中只有兩次,一次是去年重遇,然後就是這一次。
“哎,上次我們把你扔在車站,沒罵娘吧?”
平時挺有風度的,怎麽今天盡問些這樣的事?該不是要走了,就象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什麽人快要死了,說的話也就不講假了?
反正人家要走了,陶昊也不怕他生氣,反正生氣了也沒機會再整他,也就實話實說:“那怎麽可能不罵,重點是罵張國柱,您是捎帶的。彭老師,也不是我說您,您都是大領導了, 還讓那雜種胡鬧?要不是我朋友多,那次被你們害死了。”
以後不當老師了,也管不到了這小子,彭偉國也不把自己再當老師,揶揄道:“陶昊,這事可得說道說道。當初是柱子幫你們打架,那年輕人不過是惹到了他才反擊的吧?到頭來,你盡向著人家,柱子問你點事,還保證了不會追究,你反而一問三不知,這能怪他整你?”
盡亂講,當初張國柱是看不慣老六稱王霸道才打的架,跟幫忙不幫忙沒關系,反倒是如果他們不插手,後面的事就不會發生.既然插手管了就要管到底,哪有管到一半就撒手的道理?木大哥那才是真正的英雄,曉得打蛇不死三分罪,既然打了就往死裡打!
有風度的彭偉國愕然,他從未從這個角度去想過,如果從陶昊的角度去看,張國柱的見義勇為非但不是在幫人家,反而是在害人家。再往高處說,其實是他們脫離了群眾,不了解群眾的所思所想,一切都想當然了。這一點很重要,尤其是彭偉國有志於仕途,想建一番功業.
見把這位彭處長說愣了,陶昊有幾分得意,但也能收斂得住那張想痛快的嘴,沒趁機損對方幾句。這個世道,平常百姓哪個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看老陶有幾個錢,也一樣要夾著尾巴做人,當官的、公安、混混,哪個不要供著哄著?
“嗯,有道理,世事洞明皆文章,你小子這篇文章還是做得不錯“,風度很好的彭處長以茶代酒,衝收斂著語氣滔滔不絕的陶昊示意,著實讓這憊賴慣了的山裡伢子受寵若驚,又有了種想與人拜把子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