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箭,愣是射穿了那張繪滿盛世的窗紙。透過這窗紙小孔去看,發現舊時所見如管中窺豹,屋中隱藏的是亂世之象暗流湧動。
換作以往,定不會有這兩箭。雖明爭暗鬥,也盡是對大局上的把控,相互製衡,摩擦不斷卻從不見血。
這兩箭,就像無形的戰場上初次兵戎相見,昭告烽火將四起,再無安定之日,歷史畫卷初展。
四更天初,府內的宋寰還未就寢,定知曉剛剛發生的一切,只等結果。
宋寰這大院裡隻有幾名跟隨他幾十年的老奴,平時並無人來。除了有要事也無人敢來。
少頃,傳來一陣短促的敲門聲,宋寰眉頭一皺,一把長劍悄聲拔出,三步化成兩步踏向門前,這幾步竟也聲若蠅蚊。
門外之人見無人回話,便緩緩推開門,就在開門那一刹那,一劍閃著寒光便至。
那人左手短刃撥開劍尖,踏一大步貼近宋寰,右手短刃隨之刺向宋寰肋下,其實這一刀本可刺向咽喉。宋寰來不及回劍擋住,隻好向後一傾,躲過這一刀。手中劍又向上一撩便奔那人下頷而去,那人後撤一步,不過三息,便過了幾招,那人聽有腳步聲逼近,便在宋寰一劍刺出時向後遁去。且怪笑道:“恐怕天下還無幾人知曉宋爺您還有這等本事,佩服佩服。”未等宋寰回任何話,那人甩出一鏢定在門上便消失於殿頂,無影無蹤。
那人剛走,四人隨後疾步前來。為首那人見除了宋寰並無人在,知道來遲,幸好宋寰未受傷,否則這責任可大了。手中汗往袍子上一抹便單膝跪地急忙恭聲道:“家主,實在是屬下大意,竟讓人闖入了您的房間,饒了您的清淨,還請家主務必責罰。”
宋寰泰然道:“無妨,是他來了,你們還察覺不到。”
為首那人略有疑惑,見宋寰朝門一指,便瞧見了那枚鏢。
此枚鏢成梭形,極其精致,通體呈暗青色,尾處有一腳踏銅錢貔貅刻於鏢上,栩栩如生。
一見此鏢,為首那人倒吸一口涼氣,道:“寤夢?”宋寰嗯了一聲。
說起這寤夢,倒無人知他相貌如何,是何等身份。隻知易容術了得,有傳言稱他能以任何人的身份活下去而不被人察覺。就連手眼通天的宋府也僅能知曉他的少有的行蹤。寤夢兩年前還默默無名,就在兩年前,齊國,臘八,大雪。齊國丞相大辦公宴,請各國賢士吟詩作賦。宴未過半,禁軍駕到,傳皇帝旨意。寤夢藏於禁軍之中,待丞相接旨之時,一鏢如雷霆而去,丞相當場斃命,血嵌白雪。這一鏢用的就是這梭形麒麟鏢,此鏢從此便名動天下,無人不知,當年直列於百器譜。這天鏢掛白紙,上寫寤夢兩字,寤夢一戰封神。眾人驚恐之余見一人轉身離去,禁軍急忙追趕,追到府外只見人影遠去,踏雪無痕。脫身白刃裡,殺人紅塵中。更有甚者傳言,禁軍首領在事後清點在場禁軍人數,竟不少一人,那寤夢是以何方法藏於禁軍之中?不知。
兩年時間,共三把梭形麒麟鏢出世,今天宋府是第三把。
宋府護衛為首那人不由有些後怕,也不好直問,問道:“家主,他來過了您?莫非傳言都是假的?”
宋寰收起手中長劍沉穩的道:“他應該對我並無殺意,過手幾招盡避開要害,出手有些拘謹。”
為首那人也是不解,道:“這?您曾有助於他?”
宋寰並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吩咐他們先退下,為首那人也不好再追問,
取下那枚梭形麒麟鏢呈給宋寰便隨三人退下了。 宋寰其實也不曉得寤夢此舉是何意。來了卻不全力出手,是警告還是試探還是顧忌?宋府森嚴,不是想來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但在今晚,既然沒有惡意,一動反而不如一靜。強風襲來,樹大招風枝葉飄鞲刹歡
暗自思量一番,索性不想。剛要回屋,略把玩一下那枚鏢,一驚,便吩咐剛剛退下的護衛去喚一個人。
不久,一白衣少年從側門而入,護衛抱拳放行。此人五官明朗,面冠如玉。手持一把通柄墨黑紙扇,上有金色草書。
若宋秋來也在此,定會膛目結舌,倆家本是世交的竟在自家府中做事?地位好像還不低,又怎能不驚。
這俊朗男子姓楊,名夙凱。在宋秋來那群人中並不算多麽出眾,甚至顯得有些平庸。盡管在一起時日甚多,眾人卻不知,他三年便是當朝帝師的得意門生。
楊夙凱上前見禮,並問道:“宋叔,秋來怎樣了,他可是喝了不少。”哈哈一笑,也不問剛剛發生的事,知道既然無事了,也就無妨多問。
宋寰先是鼻子一嗅,就道:“你二叔送他回來便去睡了,有些涼了,進屋說。”
兩人剛進屋,宋寰一指鏢尾貔貅便問:“夙凱,你可見過這個圖案。”
楊夙凱道:“這就是傳呼成神的寤夢那個鏢?只在武器錄上見過。”又“咦?”了一聲道:“不對,這貔貅我好生眼熟,好像見過。”左思右想卻又想不出在哪裡見的。
宋寰道:“你且聞一下鏢上。”
楊夙凱心想,這鏢還能帶香氣?即使有氣味,也該是血腥氣。可就這麽一聞,算慌了神。
宋寰見他一猶豫,便道:“但說無妨,我這還安插不進別人的眼線。”
楊夙凱見宋寰這麽說便急道:“宋叔,這,這是醉八年?”急促的聲音帶些結巴,這醉八年在東煥城裡可是隻有他們常去的那家酒樓才有,遠一些的有醉八年的酒樓離東煥城百裡。這酒不是現從老壇中打開,很快便沒了味道。酒味極香,僅沾衣帶便幾個時辰都散不去,飲過更連汗都透著香,這寤夢顯然剛剛喝過醉八年,衣服可以換,可鏢是要隨身攜帶的。
宋寰又道:“今夜可見除了你們還飲過此酒的?”
今晚酒樓偏冷清,不難回憶,今晚喝八年的隻有於妄真和宋秋來。這酒雖香,卻是特烈,絕大多數人隻能聞上一聞,讚一聲好酒,而從未喝過。
楊夙凱咽了下口水,有些緊張道:“絕不會有他人喝過這酒。若是有,按於妄真的性格定是要同那人喝一杯的。”
宋寰道:“於妄真?那個愣頭小子?你繼續說。”
楊夙凱回道:“他素來喜歡八年沒錯,可總該不是他吧。又或者剛剛,又或者在我們去之前有人買過這酒?”想到之前寤夢與宋寰交手時的曲謹,搖了搖頭心裡有些不敢想,道:“我還是現在去打聽一下,要不心裡總歸不踏實。”
宋寰道:“也好,你去最合適,那就速去速回,若是查出怎麽處理你該明白。”
楊夙凱走後,屋外有一手持玄鐵弓的恭敬喚了一聲家主,弓敲地三下,兩長一短,宋寰聽後便讓其進屋。
這手持玄鐵弓的就是射出那兩箭的那位,本是宋家鐵騎五大將軍之一,一張玄鐵弓不知從何得來,水火不侵。百斤巨弓在他手中卻如玩物一般。穿楊貫虱,千步殺人。遙想晉國與楚國比武之時,楚國善箭術者百步外五箭皆正中靶心,楚軍歡聲鼎沸。這位不以為然,同是百步,一箭射出後又迅速搭箭拉弦,重複三箭,一箭快於一箭。在第一箭即將中靶時後者追上前者,最後靶子上隻余一支正中紅心,三支碎箭列於靶前,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時,掉了馬頭已到離軍營隻有幾步的他,拉滿弓,回身望月,激弦發矢,就頭也不回進了軍營。這箭如流星,中靶。只見靶上依舊一箭,而靶多了一支殘箭,楚軍鴉雀無聲,晉軍聲若雷霆。後有人讚:“霹靂四弦驚,五箭燭火明。歸時尋白羽,應需千裡行。”這五箭更讓後世記住了這個名字,飛羽將軍李箭羽。
在十五年前宋家少將失蹤後,李箭羽也隨之離開軍營。晉帝本是不允的,可在上遞辭呈後第二天便再無音訊,各國情報系統對他的記載僅到此便終止,再無人見過。
李箭羽進屋後稟報:“家主,您預料的沒錯,天閣的人還是來了,按您的意思,殺了。城中地閣的人還應該不知,隱閣的人我們還未發現。”
在鐵騎裡說一不二的李箭羽竟在宋寰面前如此恭敬,若讓他的老部下看見,定時要驚掉了下巴。
宋寰點頭表示讚揚,微笑道:“地閣怎會不知?隱閣的人也該動了,去讓鼎銘準備吧。”
李箭羽也不喜多言語,轉身離開。
城東,學宮附近酒樓。
楊夙凱騎馬將到酒樓時發現酒樓竟還未打烊,心想真是妙事,免了打擾酒樓老板休息。
楊夙凱安頓好馬匹,走進酒樓,小二見是熟客來了,急忙迎來。一臉堆笑道:“楊爺,您怎也回來了?你們兄弟還真是心有靈犀。”楊夙凱“啊?”了一聲,問道:“這時辰了,還有誰在啊?”小二達道:“嘖,於爺九爺都在呢。我們這剛剛要打烊,兩位爺就回來了。說來也怪,這兩位爺回來後又來了兩桌,要不是點的都是好酒,老板給加我了幾文錢,今天可虧大嘍。”
楊夙凱打斷了他的嘮叨,遞過去一塊碎銀,連問道:“小二哥,這倆位具體幾時回來的?剩下兩桌點的可是八年?”
小二以為楊夙凱喝多了,否則怎會不知幾時打烊,還問了這麽多問題。但這白花花的銀子擺在眼前又怎能不要,接過,打心底笑開了花,道:“小的先謝過楊爺了,楊爺您定是喝多了,小店不一直是三更中旬打烊麽。”
楊夙凱不耐煩的道:“這我知道,我問的是於妄真他倆幾時到的!一同到的還是怎麽的?還有!還有沒有人點過八年!”
小二聽出楊夙凱有些不悅, 忙道:“兩位爺是一同到的,於爺是真好八年這口,這不,又要兩了壺,說要跟九爺一人一壺。其他人自然跟於爺比不了,都點的尋常的酒,樓上點的上好的竹葉青和您平日愛喝的玉漿。”
楊夙凱聽此言一思慮道:“九哥喝八年?”小二回道:“可不是麽,估計是九爺撒身上那壺八年給九爺惹饞了。”
楊夙凱有些急了,問道:“九爺什麽時候撒身上八年了?草,我他媽怎麽不知道?”
小二道:“就你們剛走,九爺就回來了,我還多問了一嘴,九爺說落下東西了回來取。找時候弄撒了那壺還沒喝的八年,隔著多遠就聞到了。於爺現在還嚷著讓九爺賠呢。”
兩人各懷心思。
小二是有些懵,一向儒雅的楊夙凱爆粗口了?難不成是說錯話惹著他了?別再要回剛給的銀子,那就不好了,便不敢多說。
路上本有些想法的楊夙凱此刻是全亂了。寤夢到底是於妄真還是平日裡叫九哥的金久涵?他又是歸屬哪個組織,要做什麽,一概不知。一想到這,又忍不住罵了一句,小二不敢見楊夙凱此狀,不敢久留,忙說突然想起老板剛剛叫他有事,跑去了後廚。
楊夙凱張開扇子扇了扇,直覺告訴他,寤夢就在他們身邊,不論是誰,終歸難處理。
楊夙凱刷的一合扇子走上樓梯,清風習習吹來,打了一個顫,不是風涼而是風帶來醉八年香氣讓他心中有些安安發冷。
屋外幾片雲遮住了今夜的月光,天地都暗了幾分,加上夜裡這些事,種種夾柔在一起顯得此夜好生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