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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羨當年萬戶侯》第三章 迷局
  楊夙凱這剛上了樓,便見了於妄真金久涵兩人,瞧兩人這架勢,是恨不得不把酒樓的酒喝光都不肯走,於妄真還好,金久涵面紅耳赤有些醉意。

  金久涵依舊身著學宮白衣,而於妄真卻換了身衣裳。換成了一件墨黑長袍,質感極佳。背上刺有五蝠,領口袖口都用紅線配銀絲繡成流雲紋。腰纏一條朱紅玉帶,上掛有通透玉佩。這一身與在學宮時比多了幾分意氣風發,本長相平庸的他反而有了些惹眼。

  樓上另兩桌比較活躍,皆是中年男子,喝的甚是熱鬧。行著酒令,劃著拳,喊的五魁首啊,六六六什麽的楊夙凱遠遠在樓下便聽了見,贏了的那位正嚷著讓輸的快喝。楊夙凱看罷嘀咕一聲“聒噪”,隨既用扇子敲了敲手,這是他平日裡想東西時的習慣性動作。思量了下,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又想不出。

  金久涵此時是正對著樓梯而坐,抬頭與於妄真正要碰杯,雖有些醉了,可人還是能認得的。余光看見了一人站在樓梯口發愣,眯起眸子定睛一瞧,調侃的對於妄真道:“妄真,回頭看看,那是哪位爺來了。”

  於妄真撇了下嘴,極不情願的回頭朝著金久涵指的方向一看,叫了聲“我草!”,頓時齒牙春色,二話不說起身去給了下正思索的楊夙凱肩膀一拳,笑道:“夙凱!你這也是睡不著?想來再來喝點?”於妄真說話之余左手還一把奪過楊夙凱手中扇猛扇了起來,且不說紫的發黑的墨竹扇骨,就扇面上那幾個金墨草書都絕非等閑之輩可求得的,筆墨橫姿,有一字歸心之勢,右下角書有落款:“廬洲曲朕南”。若提起天下第一草書,婦孺皆知,再提起楚國三軍兵馬大元帥反倒沒幾人知曉。畢竟盛世崇尚文人,亂世才需武夫。

  對於搶他扇子這事楊夙凱早已習以為常了,否則這扇子可是常人碰都碰不得。回過神來肉疼的苦笑了一聲,道:“回去了也無事,便出來閑轉,誰曾想路過酒樓時讓店小二瞧見了我,聽他說你和九哥也在,我若不上來,等下小二將我路過的事說與你,免不得又要挨你臭罵。”說罷,把手一翻,四根手指勾了勾,讓於妄真把扇子還他。

  於妄真小聲叨咕了一句“小曲子這破字有什麽好的。”便把扇子拍在了他手裡,楊夙凱也沒聽清,將扇子收於腰間搬了把椅子入座。

  於妄真酒興正上來,怎麽可能放過剛來的楊夙凱,不等楊夙凱入座便叫了聲:“小二,來,上壺玉漿,再填個杯子。”

  小二剛附和一聲好嘞,楊夙凱便叫道:“小二哥,今天我換換口味,不喝玉漿,給我溫壺八年。”小二瞧楊夙凱的語氣不像說笑,便又應了一聲:“好嘞,這就給您溫上。”小二心中暗想:“這三位爺真是海量,剛剛喝完幾個時辰竟又喝上了。”旁邊兩桌都先靜了下來,又議論紛紛,有一人一伸大拇指由衷喊了聲:“小兄弟,真漢子!”楊夙凱哈哈一笑。

  金久涵輕揉了下鼻子,舉壺示意,憨笑道:“夙凱,你怎麽也想喝八年了。”

  楊夙凱答道:“剛剛在樓下便聞見這八年的香味了,在這酒樓這麽久了都沒嘗過這酒是何滋味,可能以後坐在一起的時候少了,今天便想嘗嘗。看看傳聞沾衣帶便能幾個時辰酒香不散是不是真的。”楊夙凱這話一出口,微微一笑便凝視著兩人。

  金久涵鼻子一緊眨了眨眼沒說什麽,於妄真接下了話,道:“這話算說對了,在這這麽久你不嘗嘗醉八年真是有些可惜。我跟你說,

喝會你就知道了。我剛剛回家換身衣服時我貼身玉墜都有香氣。咱不說玉墜,就連襪子透帶著香呢!”於妄真邊說還邊比劃作聞東西的模樣,兩人斜了他一眼,隨即三人一齊笑了起來。  楊夙凱見金久涵有些不自然,便問道:“咦?九哥,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麽也喝上八年了?”

  金久涵又眨了眨眼,說道:“夙凱,你可見過於妄真自己喝八年的時候?他勸起酒來,你懂。”說完撇了撇嘴,裝作嫌棄的翻了個白眼。

  楊夙凱倒也沒再追問,於妄真笑了笑提議:“趕緊喝酒,要不九哥這嘴真是碎的很,不喝上幾杯是堵不上了。”讓小二溫的那壺八年還未上,楊夙凱便從金久涵壺裡倒了一杯,剛入口便一咬牙強吞了下去。反倒於妄真喝後怎了怎舌,略帶譏笑問楊夙凱:“感覺味道如何?”楊夙凱搖頭示意,他剛剛這一杯入口時感覺有些發稠,轉眼一股辣意直衝鼻腔,強咽下後差點從胃裡反了上來。心想這醉八年真不是尋常人能喝得下去的,又猛咽了幾口口水,呼了幾口熱氣,方才緩過了這股勁。

  飲過這杯於妄真說想劃拳助興下酒,被楊夙凱拒絕了,倒不是他劃拳水平次怕輸,而是心裡有事無心去玩。擺了擺手推辭道:“容我緩一緩,一會再玩。”

  常喝八年的於妄真自然知道這酒難入口,便暫時不勸他再喝。

  楊夙凱手中轉了轉扇子,見兩人不說話,便道:“咱說些有趣的事,你們可聽過寤夢這個名字?”

  於妄真想了想說不認識這人,而臉上有些發紅的金久涵臉瞬間白了不少,似乎酒也醒了幾分,凝重的道:“夙凱,怎麽你會提到這個?”

  楊夙凱哂然一笑,道:“方才回家聽家裡一長輩說起,他最近好像來了東煥城,我也是出門時旁聽到的。但我從兩年前那事一出,便對這人有些仰慕,一直好奇,想結識一下,卻始終尋不到他的消息。”

  金久涵默然半晌,聲音極其低沉,道:“家裡長輩提起?”

  楊夙凱一把握住手中轉著的扇子回道:“不算直系的,昨日剛來東煥城,好像是來談些事。”

  金久涵忙盯著楊夙凱,問道:“可曾提到過宋府?”

  楊夙凱乍是一驚,連忙道:“你怎曉得?”

  金久涵便有了些自嘲的道:“你與秋來兩家本是世交,提到也正常。”

  楊夙凱卻嗅到了一絲不對,追問道:“九哥可是對這寤夢有些了解?”

  金久涵苦笑了一聲,拍了拍腿,達道:“隻是聽過他兩年前那件事。”

  未等楊夙凱再問,於妄真便一放酒杯像是回憶起了什麽,道:“兩年前?你們說的是那個刺殺齊國丞相那個寤夢?”

  楊夙凱雙眉一皺,怔了一下,道:“你也知道這人?”

  於妄真嘖嘖兩聲,撇了他一眼道:“剛剛聽到這個名字,我倒是沒反應過來,我還以為是身邊哪個呢。但若是說到兩年前齊國丞相府那人,恐怕天下沒幾人想不起吧。”

  楊夙凱眼睛一翻略一想,半試探半打趣的跟兩人說道:“你們說這人要是一直在我們身邊那可有意思了。”

  於妄真坦然一笑,樂著道:“我要認識有這等魄力的,我定與他大喝一場,看看他酒量如何。”

  楊夙凱也隨之一樂,這酒瘋子生性灑脫,隻關心人能不能喝酒,酒量性格如何。這麽多年來,從不過問朝廷和江湖之事,加上與他幾年的情誼,剛才的猜疑倒是有些多余了。若於妄真承認自己是寤夢,楊夙凱真還就不能信,反倒是這時金久涵有些異樣。

  於妄真說到這看了眼金久涵,見他發愣,便滿是失望的指了指金久涵道:“九哥,九哥?幾杯就不行了?怎麽還發上了呆?”

  金久涵悠悠長歎了一口氣,聲音有些嘶啞道:“還沒醉,隻是想到一些煩心之事。”

  於妄真裝作板著臉,略帶戲謔,笑道:“寬心應是酒,有酒必寬心。喝酒就是喝酒,想什麽煩心事,這愁酒滋味可不好。”

  楊夙凱見金久涵如此便不由多了幾分疑心,附近還有人不好追問,便隨著於妄真道:“妄真這渾話有理,喝酒就是喝酒,有兄弟在,豈能煩心?看不起我倆?九哥,我給你倒上。”

  小二端上溫好的八年,於妄真隨即一笑,便道:“就都上來了,我跟夙凱陪你喝一個,喝了後可不準再想了。”

  金久涵面帶苦笑著陪兩人喝了這杯。楊夙凱也一飲而盡,說來也怪,這第二杯反而不如第一杯難以下咽,竟憑空多了幾分滋味。

  楊夙凱隻好等那兩桌人散去再問,便不再提寤夢的事。

  三人略閑了許久,酒這時也有些上頭,在三人共同喝下第三杯後,金久涵便一直咬著牙,再過了一會似乎有些撐不住,去了茅廁。

  楊夙凱是醉了,但還是有些意識的,便也跟於妄真說了一聲,一步三晃扶著樓梯也去了茅廁。

  楊夙凱並未注意到那另外兩桌人在三人閑聊時便沒了蹤影,若是對比此刻的楊夙凱和那兩桌醉漢,就會發現,楊夙凱的人眼神空洞,而那群醉漢眼中皆有神,掩飾的再好眼神終究不同。

  就在兩人走後,於妄真嘴角浮起了一絲不被人差覺的淡笑。

  茅廁外,楊夙凱等來了剛吐過的金久涵,上前道:“九哥,喝難受了?”

  金久涵抓了抓頭髮道:“這八年是真的烈。”隨後長舒一口氣又道:“夙凱,不是我挑撥你和秋來,但有些事你必須知道,若你還想過的安穩,雖然你們兩家是世交但千萬不要去摻乎秋來家的事,相信兄弟我,有些事不是表面那麽簡單,參與了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這話就好像平日裡憋了很久,好不思索便借著八年的酒勁便講了出來。

  聽了此言,楊夙凱乍是一驚,見四下無人,便沉聲道:“九哥,我隻問你一句話,你一定要告訴我實話。”金久涵道了聲講,楊夙凱便道:“九哥,今晚宋府是不是你出的手?”

  金久涵苦笑了一聲,向上指了指天,噤聲道:“看來你避免不了卷入這場局,有些事也不便與你說,但我能說給你聽的是我不是寤夢,妄真更不是,今夜他與我一直在一起,他沒機會。”

  楊夙凱啊了一聲。也不追問金久涵是如何知道的這些,而是有些發懵,不知該說些什麽,平素謹慎的他絲毫不怕隔窗有耳。他若真的清醒,這醉八年又豈是白叫的?向來崇尚“酒飲半酣正好,花開半時偏妍。”的楊夙凱,三杯大醉。

  金久涵拍了拍楊夙凱的肩膀,道:“別想了,回吧,妄真等著呢。”楊夙凱突然有些頭疼,那本以為很輕易便能明了的事卻變的如此複雜,又伴著醉八年怎能不頭疼。

  兩人互相沒再問一句,相互攙著回了桌上。於妄真見了兩人這麽久才回有些不悅,道:“你們兩個是有龍陽之癖麽?做壞事去了?怎麽去了這麽久。”

  兩人皆苦笑,楊夙凱顫聲道:“我覺得這八年真的能醉人八年,拿它比起玉漿來,玉漿淡乎無味,的確好酒。”說罷兩人剛坐下的兩人雙雙靠在了椅子上睡著了。楊夙凱睡著了還死死攥著他那柄扇子,而夢中的金久涵呢喃道:“的確好酒,能醉上個八年也好。”

  於妄真推了兩人幾下見兩人已睡死,便一口喝掉壺中余下的酒,叫來小二結了帳,給了些賞錢,讓小二背起輕一些的楊夙凱,自己背上金久涵去了最近的一家客棧。

  待到了客棧,小二氣喘如牛,見於妄真連汗都僅流幾滴,喘著大氣道:“於爺,您這喝這麽多酒背了個且能健步如飛,屬實厲害。”於妄真神情微變,輕飄飄的回道:“平日裡在學宮鍛煉的多罷了。”小二也沒多想,拱了拱手便趕回店裡準備打烊了。

  待安頓好了兩人,於妄真便回了房間,泡上了兩壺茶,有些自責,又似乎是在等什麽人,兩杯茶怎可一人飲?。

  城南,宋府院中。

  宋寰眼中如帶鉤,語氣帶著幾分威嚴問道:“鼎銘, 如何?可看出了什麽?”

  有一人一身淡藍玄衣,背披白狐裘披風,身材修長偏瘦,伴著月光,顯得微妙通玄,超凡出塵。這人緩緩道:“金久涵該是隱閣的人,也不該是於妄真,寤夢應該令有其人。”語氣沉穩,如胸有成竹。

  這男子便是天下榜上第一神算鼎銘,盡管有那些自詡清高或不願沾染世俗的頑主不肯入榜。也便這些頑主能盡稱運籌帷幄,手段韜略了然於胸。卻無一人敢說,跟鼎銘比謀略可立於不敗,更不提取勝了。鼎銘師從何人不得而知,年少入世時便輔佐陳國十歲小皇子爭得東宮太子之位,又於兩年後助小皇子踏足皇權。陳國作為當世五大國之一,廟堂之爭,爾虞我詐,同時還需權衡政權與軍要之間的利害,其中所費心血可待思量。隨後幾年鼎銘又在陳國大興變法,削官裁軍,惹得朝中右派不悅,屢屢諫言皆被未滿二十的小皇帝一一駁回。本就有防范之心的齊楚晉梁四國,暫放恩怨聯合打壓陳國,實而備之,總歸無咎。內憂加上外患,鼎銘未告知一人便退隱朝堂,不知去向。小皇帝建鼎王府追封異姓王並昭告天下:“若有一日鼎王爺回陳,朕定擺駕萬裡親自相迎。”而今十三年間,鼎王府除了府中奴婢和年年必去住幾天的小皇帝,並無他人。

  宋寰凝視著夜空,看滿天星羅棋布,似龍驤虎視,道:“那於妄真心性如何?”

  鼎銘星眸微轉,深深看像宋寰道:“不遇吉凶之事,不見城府。”

  此刻,萬籟俱寂的宋府被一聲雄渾磅礴之聲劃過,五更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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