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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羨當年萬戶侯》第七章 大案
  光不再襲滿大地,隻余殘月斜照,京城內白日華燈璀璨的地方,且暗了下去,而那些白日裡漆黑一團方有了亮光,絢爛奪目,便在夜裡最亮的地方,做著暗昧之事。

  京城,略近城牆處就有這樣一處府邸,門口兩座饕餮略有風化,想必這府邸定有些年頭。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賭桌的一方小二嚷嚷著,雖是賭桌,但賭客們更偏愛叫這桌子為寶桌,顧名思義,桌上金銀皆是賭客心中的囊內寶物。

  這群賭客中有企圖一夜暴富的窮苦人,有一擲千金富甲一方的商賈,也不缺那些道貌昂然口說道德卻做苟且之事的朝中政客。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賭客皆青勁可見賭紅了眼,醉身陷虎穴,不記虎傷人,隻可悲晉國提倡了十年的禁賭之風,待酒醒已遲。

  前廳賭的熱火朝天,後廳卻如刑場一般森冷。有一遍體鱗傷的男子跪在地上如搗蒜一般磕著頭,頭髮不成形狀擋在滿是血的臉上,眼中惶恐萬分,地面上已沾滿了猩紅的血印,邊磕頭邊哀叫著道:“劉老弟,再給我次機會,饒我一日,明日我定親自送到您府裡。”這狼狽不堪的男子竟是朝中三品大員翰林學士鄧琴鶴,素來做事廉潔公正,誰曾想能欠下如此賭債。

  身旁打手一腳踢在鄧琴鶴剛抬起的頭上,他左眼角又流出了一股血,目露凶光問道:“你叫公子什麽?”。

  鄧琴鶴挨打也不怒,倒是磕頭又快了一些,屬實被打怕了,顫抖著身子道:“劉爺,劉爺,是我不知大小,就再饒我一次,就一次。”

  他口中的劉姓男子就在他三步之外,熊般身材卻白玉書生臉,左眼下一道青痕不顯凶倒顯得慈眉善目,一身青白相間直領對襟服一塵不染。慵懶靠在一把大椅上,平和看著眼前的一切,若不是配上院中這一幕,換做其他地方,定以為是哪裡來的溫文爾雅的富家子弟。

  這人便是這賭場幕後老板,劉晟廷。

  他就如看戲一般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慘劇,打了個哈欠,溫柔笑著道:“饒你不是不可以。”

  話音剛落,鄧琴鶴倉皇向前爬去,眼中混著血留下了淚,就像那冤死的鬼一樣駭人,可聲音卻帶著狂喜道:“爺,您肯給我機會,您讓我做什麽我絕不多說一句。。。”話還未說完,一滴血淚滴在了眼前來不及閃躲的靴子上。

  劉晟廷眼見那滴血淚滴在如白玉般的靴子上,咬緊牙關,虎掌成拳,左眼下那條青記發紫,本柔和的眸子殺氣瞬間溢出,用那隻有一滴殷紅的靴子踢在鄧琴鶴太陽穴上,冷冷道:“那我讓你死!”一腳呼嘯而至,鄧琴鶴當場斃命。

  只見倒在地上沒有氣息的鄧琴鶴還沉浸在剛剛說饒他時的喜悅中,臉上還如瘋癲般笑著。

  幾個打手大驚失色,忙大喊一聲:“快來人!給公子換靴子!”三品大員的死活無人問,一命不抵一靴子。

  突兀的幾聲脆響,有男子拍著巴掌走了後廳,大紅莽衣內襯,飛魚服在外,竟與那被李箭羽兩箭射殺的天閣之人裝束幾近一樣,隻是流紋更精密,腰上多懸了一個隱字暗紅玉佩。眼睛眯著,審視著如刑場般的後廳。

  這人眯著眼卻遮不住眼中的氣焰,皺了皺鼻子,冷聲道:“劉少閣主好雅興,前廳耍的正熱鬧,誰想後廳更熱鬧!”

  劉晟廷繞過地上的梅花印走到這人眼前,臉上又如剛剛柔和模樣,微微笑著道:“金少閣主,好好的雅興被這俗人毀了。”語氣有些惋惜,

就像剛被弄壞了一件心愛的異寶無二。  這金少閣主,果如鼎銘所說,宋秋來老朋友,隱閣金久涵。

  金久涵瞧著正被仆人要擦去那血跡,沉聲道:“這等雅興我可賞不來。”

  劉晟廷用隨身帶的白帕掩住鼻子擋下滿院的血腥氣,也露出厭煩之色,惋惜道:“可惜不是雅興了。”劉晟廷不嗜殺甚至見不得血,更見不得血沾在身上。他又接著略帶諷刺說道:“平日裡還一身隱閣衣服,不愧是少閣主,真是盡職盡責啊。”

  劉晟廷十年前落選隱閣少閣主,偏執認為那位置本就該屬於他是被金久涵蠻橫奪走了,心中一直存有芥蒂。

  金久涵苦笑一聲,裝作沒聽懂,而是略帶擔憂道:“這人殺了你不怕地閣怪罪?”

  劉晟廷陰陽怪氣說道:“你們隱閣下的命令我哪敢不照辦。”

  金久涵冷哼一聲,見劉晟廷不領情,厲聲道:“隱閣讓你把這事捅出去,不是讓你捅婁子!”

  劉晟廷一攤手,戲謔笑著道:“金少閣主,那就該到你表演了。”

  金久涵沉默不言,展開雙手,長風盈滿袖,就這樣低頭敲著這身隱閣衣裝,又看了眼那暗紅玉佩,這身衣裝穿上是權利,褪下是情誼,怔怔看著不免愁上心頭,想起了那次宿醉,隻是不知余生可還能再飲那杯叫舊情的酒。

  前廳賭客也能嗅到這股濃厚不肯散去的血腥氣,不理會,也不肯理會。反倒是這摻著銅臭味的血腥成了貪婪最好的春藥,侵入骨子裡,安慰那顆明知是刀頭舔蜜還想再試的欲望心可笑的遊走在忘川河邊尋著彼岸花,今日鄧琴鶴尋到了,傳言不假,這花果真妖紅似火美豔非凡。

  以君子崖威懾力,別說是死了個人,即使殺戮屠城也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可偏偏第二天便讓大理寺便收到了翰林學士被殺的消息,顯然消息是故意放出去的,此案一出朝野震驚。

  大理寺卿王淳判查此案,三日後定案,判劉晟廷無罪,按制度鄧琴鶴為三品官員,此案需上報晉帝,上書中述明緣由:按法律規定,欠款五萬兩以上者欠方若不按時歸還,需以奴仆身份償還欠債。此案鄧琴鶴為欠方,逾期不還,認定劉晟廷有權對鄧琴鶴隨意處置。

  殺人理當償命,倒不是王淳有意包庇劉晟廷,在王淳以往判案中,從不定死罪,認為犯錯為人之常情,人活著才能彌補犯下的錯事,推崇人死無用論。並認定此案是鄧琴鶴有欠款在先,死後更無法償還欠債,被借方劉晟廷所殺,欠債與人命兩兩相抵,故判無罪。

  刑部尚書陳旭認為此判決不當,王淳上書第二日便聯合朝中幾位大員彈劾王淳判案有誤,認鄧琴鶴欠款不假,但欠款皆為賭債,不應按律法中欠款未償還處理,殺人償命,應判劉晟廷重罪。

  兩方各執其詞,以往交由晉帝裁決便可,可此案意義不同,王淳執法以法為主,受提倡變法的北寧派支持,陳旭提倡以情理處置此案,受元亨派支持。

  審案哪裡逃得過情理法?隻是側重點不同觀點便出現分歧,就是兩派人士在對問題處理上有著本質性的不同。晉帝不好果斷裁決,將此案交由凌閣商議。

  宋秋來這幾日對變法之事極其上心,剛入朝中自然想建功立業,每日與宰相陳植熙和秦王山淮商議變法內容,本就惹得元亨派宋家舊人不悅,這案更讓他焦頭爛額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案成了他抉擇兩派的岔路口。

  宋秋來入京以來還未尋到合適住處,暫且隻能住在秦王府。

  兩日前寒雨一降,屋內填上了火爐,奈何天氣有些潮濕,燃的並不旺。

  和往日一樣,宋秋來陳植熙山淮三人下了早朝便在秦王府中深談,今日卻產生了首次思想上的大碰撞。

  陳植熙略帶指責對宋秋來道:“鄧琴鶴若是潔身自愛,怎會欠下如此巨額賭債?歸根結底是他自身出了問題。”

  宋秋來雖支持變法,但對大理寺定案極其不認同,支持吏部尚書陳旭,判案應符合情理,想上書晉帝表明此意卻遭陳植熙山淮反對。

  宋秋來對陳植熙的指責,面不改色道:“我不否定鄧琴鶴存在問題,你也不能否定劉晟廷殺人的事實,既然是殺人,便理應受到懲罰。”

  “那按你所說,此時該直接定那劉晟廷的罪?渾,太渾!定了他的罪就是對變法最大的阻撓!變法實施不下去,朝堂紛爭就是你要的結果?才入凌閣幾天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陳植熙指著宋秋來橫著眼睛說道,怒上眉頭,語氣本還有的循循善誘變徹底成了心灰意冷。

  宋秋來本就心煩,且年少正氣盛心存傲氣,怎忍得下這種言語,直呼其名厲聲罵道:“陳植熙!你要說我擾亂變法純粹一派胡言!你說怕朝堂紛爭,我看你就是為了私利,結黨營私,你這就是朋黨!”

  一派胡言,私利,結黨營私,朋黨這十二個字眼氣的陳植熙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老臉憋的發紅,牙咬的哢哢聲都清楚可見,指著宋秋來的手抖著捂住胸口,大口喘著粗氣,從年少入仕熬到白首,隻為畫晉國黎民百姓國泰安康的鴻圖,被老晉帝稱讚為“日力不足,繼之以夜”,如此淡泊名利不受他人匪夷被說成奸佞之臣怎能受得住,險些氣的撅了過去。

  這十幾個字山淮聽見也是暗罵幾聲,心道陳植熙要是算結黨營私,那我這算什麽,我這豈不成了謀弄權術,意圖謀反?兩人都在氣頭上,不好說兩人不對,又見陳植熙被氣的不輕,瞪了眼宋秋來,幫陳植熙捋著胸口幫著順氣,打圓場道:“丞相,您消消氣,他不會說話,甭理他。”見宋秋來還要再說,一擠眼睛朝陳植熙略一扭頭,示意這老爺子都氣成這樣了,就別再說了。

  宋秋來平下一口氣,嘴唇顫抖沒好氣說道:“那你說這案子怎麽處理?”

  山淮見陳植熙緩過來一些,才道:“法治無非人治,先有情再有法,法出於情,情補於法,相輔相成,王法條條不徇情不可,王法本是人情也不對。法不足用,情不足補,自然要變法。”

  山淮沒說這案子如何處理,前幾句說法出於情說給陳植熙聽的,後幾句幾句話說的極其含糊卻把話轉到了變法上,說到底就是繞開了兩人的爭執點,生怕兩人再嚷起。

  宋秋來心中煩悶不願再聽,不顧山淮阻攔,埋頭獨自出府,陳植熙也未久留,隨後回府了。

  宋秋來就這樣埋頭思索走在街上,昏昏沉沉中不知不覺走到了剛入京時住下那家客棧,有些出神,突然想起了於妄真常掛在嘴邊那句“寬心應是酒”,會心一笑,不假思索踱步而入。

  店小二見有客來,略一過目打量,覺得這人有些面熟,再一端詳便想起來,前幾日權貴之子都連連請回府暫住,最後連秦王山淮也來相邀的不正是這位麽,斷定此人定不是尋常人物,連忙幾步跑到宋秋來面前,掐媚道:“公子,您這回是打尖還是住店呢?”

  宋秋來微微一笑道:“今天是來喝酒的,店裡可有烈酒?越烈越好。 ”

  小二心道合著今天這位是來買醉的,那是好事,多賣出幾壇好酒收入可是不菲,連忙道:“公子,烈酒自然有啊,我們店有上好的琥珀,紅珠您看您要那種?”又見宋秋來眉頭一皺臉露疑惑,在這京城做小二這麽久察言觀色還是懂的,又自責道:“哎呦,公子,不好意思,忘了您是剛來京城,不懂京城酒有什麽酒,我建議您先點一壺琥珀嘗嘗,不合您口味您再換。”琥珀一壺便是二十兩,這小二便能得了五兩。

  宋秋來突發奇想緩緩問道:“你們這可有醉八年?”

  小二一愣,好像前幾日也有人來此住店時便帶著這酒,酒香撲鼻,那人便稱這酒叫八年,最後還被老板重金求來幾壇,趕忙道:“巧了,您稍等,我去問問老板。”

  一刻後老板才從後院抱著一陶壇而出,陶罐外皆是土渣顯然剛從地下挖出來,封口處封的極其精密一層又一層,能瞧見的便有荷葉和被臘封住的牛皮紙,剩下的卻不知是何材質,待走到了宋秋來桌前,便一層一層撕開了封口,也不怕宋秋來撕開卻不要,老板是聰明人,這等公子哥豈能在意錢?剛撕開便連忙親自給宋秋來倒上一小盅,才問道:“公子,您嘗嘗,可這是這酒?”客棧老板見宋秋來剛斟滿便要一口喝下,勸道:“公子,您小口喝,這酒烈的很咧。”

  宋秋來在還剩一層荷葉便聞見了這熟悉的酒香,熟悉又別是一般新意,一小盅一飲而下,萬裡兩樓飲同酒,不由朗笑一聲,豪爽笑道:“無妨!萬般美酒香醉人,八年透我心,給我換大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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