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退潮了。

　　旭日東出，天已微亮。

　　兩艘中型的救援船行駛在東海海面上，船側上印著“UNS-636”的字樣，他們隸屬於國際海洋搜救組織，幾個小時前斷斷續續地收到不穩定的求救信號，根據求救信號中的船隻識別號，可以判斷，那是一艘日和國在國際海洋船舶組織注冊登記過的“科考船”。

　　信號並非是人為發出的，而是船舶側翻或斷裂後，由船中類似飛機“黑匣子”的儀器發出的，根據衛星定位，兩艘救援船第一時間趕來，但因為船速有限，距離又太遠，走了好幾個小時才趕到。

　　“啊！”第一艘救援船上，因為趕路沒有睡覺的大副，突然睡意全無地瞪大了眼睛，手指著前方，就連嘴裡咬著的一小塊麵包掉了下去，也沒有察覺。

　　不需要他的體型，包括船長在內的所有船員全都看見了，前方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島，小島在大海裡太常見了，這不足為奇，可令人吃驚的是，一艘大型的船舶被倒扣著，插在島中心高地的尖石堆上！

　　這艘大船的船舷上，有“日新”的字樣，船號似乎應該是三個字，但第三個字卻被汙染了——幾個有點類似人形的“大”字，殷紅紅的像是剁碎了的豬肉一般，扁扁地黏在最後一個字上。

　　不時有海鳥飛過來，撲騰著探出爪子摳下一小塊“豬肉”，飛到不遠處的礁石上大快朵頤。

　　這樣的“豬肉薄餅”不僅僅集中在那船號的字體上，船側還有幾十處，大大小小的地分布著。

　　有些“豬肉薄餅”中，似乎還摻和著破碎的衣服布料，各種顏色的都有。

　　“……”救援船上的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他們每人心裡都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但這個猜測千萬不能說出口，否則，他們剛吃的早飯恐怕就要全吐出來了。

　　作為常年與海難打交道的人，這些船員不是沒見過各種慘烈的現場，就算現在有些泡得跟胖大海一樣的浮屍在水裡飄著，他們也習以為常，可是眼前的這一幕算什麽?

　　船翻了倒扣在這麽小的島礁上已經夠離奇了——昨晚附近海域根本就沒有這麽大的風暴和浪頭，可以把這艘一看就接近萬噸的巨輪掀翻。

　　就算有，為什麽船上的船員都像被拍扁的蒼蠅一樣粘在船舷上?就算狂風巨浪再如何厲害，也不可能有這種效果。

　　究竟是什麽，把他們塗在了牆上?

　　…………

　　數百海裡之外，大陸已經遙遙在望。

　　趙旭和慕容娜娜披著窗簾一樣的藍布，背對背，坐在虎鯨寬闊的背脊上。

　　這兩塊窗簾，是從“日新丸”號上掉下來的，兩人不能就這麽裸著騎鯨魚，這兩片窗簾布都夠大，足夠包裹住人的身體。

　　“嗤！”

　　左右兩側都有虎鯨“護航”，它們時不時地噴出高大的水柱，然後散成水霧，在朝陽的照耀下，形成了一個個美麗的彩虹。

　　慕容娜娜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一直低著頭。

　　“趙旭，你說我是不是又殺人了?”慕容娜娜把臉埋進自己的臂彎，悶悶地問道。

　　“為什麽要說又呢?”趙旭翹首眺望著遠方，“你之前沒能殺掉我，不是嗎?”

　　“可是那些日和人……”慕容娜娜微微轉過頭道，一天前，她還只是個剛剛畢業，天真爛漫的女孩，可昨天夜裡的那一幕幕，恐怕她會終身難忘。

　　生平第一次親眼看著一群人被打得不成人形，想忘記都難。

　　“那些人不是你殺的啊。”趙旭說道，“把他們拍成肉泥，甩到船舷上的，是這些虎鯨，不是你。”

　　“如果我沒有把船翻過來，他們就不會掉海裡了，不掉海裡，也就不會……”慕容娜娜弱弱地說道，將雙手探出窗簾布，看著自己的手掌。

　　她開始後怕，開始畏懼自己的力量了。

　　“那你後悔嗎?”趙旭笑了起來，“你後悔從他們的捕鯨炮下，救下這些可愛的虎鯨嗎?”

　　這丫頭挺善良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一次，結果歹徒們全嗝屁了，她自己反倒不安起來。

　　這其實也是人之常情，趙旭並不想冷嘲熱諷什麽。

　　第一次殺人，或者間接殺人，沒有人可以心無所動，當做吃飯放屁一樣正常，當然了，“睥睨天下，天生霸氣，殺伐果斷，每日斬首一個億都不眨眼”的鍵盤俠除外。

　　難得的是，在親身體會了自己恐怖的力量之後，沒有迷失在這力量裡，而是開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開始敬畏自己的力量，這一點，尤為可貴。

　　可以想象，如果是一個十惡不赦的連環殺人犯，或者成天做夢想當大魔王毀滅世界的中二病，得到了慕容娜娜這樣的機緣，世界將會變成什麽樣。

　　很顯然，會變成“陰暗冷酷流”的小說世界，這樣的小說若是網文可能會大賣，畢竟取悅了一部分讀者的陰暗心理，把他們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情表現出來了，比如***女，妻盡天下，比如恃強凌弱，比如虐殺無辜，比如奴役萬眾，讓意淫者代入感超強，比烈酒還要迷人心智。

　　可現實不是小說，你只能代入你自己，如果慕容娜娜的機緣被陰暗流主角得到了， 那你就要小心自己的妻女了，你就要做好準備給主角舔了，你連臥薪嘗膽的機會都不會有。

　　“我不後悔。”慕容娜娜仰起頭，看著周圍虎鯨們噴出的彩虹說道。

　　“嗯。”趙旭點點頭，“你聽過一句話嗎?‘自絕於人民者，必被淹沒在人民的汪洋大海裡。’”

　　“聽過。”慕容娜娜點頭道。

　　“魚肉百姓者，會被人民審判，那麽，魚肉鯨魚者，被鯨魚審判，有什麽不對嗎?”趙旭問道。

　　慕容娜娜眼睛一亮:是啊，鯨魚們殺死那些日和人，並不是她下的命令，完全是虎鯨們自己的意志啊。

　　“上善若水，順水而行，因勢利導，便是天意！”趙旭輕聲說道，“做什麽事情，都站在天意和大勢的一邊，便可百無禁忌！”

　　慕容娜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隻覺得這話高深莫測，但似乎又能聽得明白。

　　“不信的話，看那邊！”趙旭笑呵呵地伸手一指遠處，波濤之下，無數大小不一的身影潛伏其間。

　　有比虎鯨更大的鯨鯊，有被害灰鯨的同胞，有鯊魚，有海龜，有衝出海面的旗魚，有蝙蝠似的蝠鱝，有聲勢浩大的彩色魚群，天空中，無數鷗鳥盤旋，像新月一樣拱衛著慕容娜娜所在的虎鯨群。

　　“你是這世上最後的龍族，血脈高貴，但血脈高貴並沒有什麽卵用，若昨晚你見死不救，你便得不到這滄海中億萬生靈的認可。”

　　“王天道者王天下。”趙旭說道，“這滄海有靈，海中的精靈們正在歡迎它們的王者歸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