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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萬裡盡漢歌》第532章 1夢黃粱宋徽宗
洛陽城的爭議終於塵埃落定了。遷都已成定居!以張愨、趙鼎為首的一批強硬派遭到貶罰。

 趙佶松了一口氣。

 河東已入梁山賊之手,其兵馬跨過黃河,幾日裡就能殺奔洛陽城下,京畿道諸州縣的阻礙作用幾乎虛化。

 如此時候遷都江陵,大善!

 而張愨、趙鼎等輩,這般時候兀自堅持保衛河洛,實非良臣也,趙佶深怒之。

 太子趙桓也很高興,這乃是一個懦弱無能的人,雖然不見失德,聲技音樂亦一無所好,但本質上的懦弱叫他對遷都只見高興,而無半分的悲歎失落。

 就是剛被封為鄆王的趙佶第三子趙楷,現下也是喜笑顏開。這是趙佶諸子中與他最想象之人,文采風流,為人聰慧,又性極嗜畫,頗多儲積。善畫花鳥,極為精致。深得大藝術家的讚賞。自打趙桓被封做太子之後,這個三弟便給他帶來了極大壓力。

 而這可能也是他謹小慎微的懦弱性子的最大由來。

 早先倡議遷都,此事很快就贏得了大部分朝臣的讚同。只是耿南仲卻恰從中看到一佳機,如是使人上言,留皇子之一在河洛,以堅北地軍民抗賊之心。此議合情合理。趙佶深以為然。

 旋即,三皇子鄆王趙楷便成為了最佳之人選。

 何也?其一,此子年歲已長。二皇子早殤,鄆王即是趙佶諸子中第二長者。而太子不能離朝,否則國本動搖,極其不智。

 其二,鄆王之封號。鄆王者,文武眾臣皆知道,此乃春秋時諸國之一,漢唐以來屢有封賜。可百姓們不知啊,提及鄆王,他們的第一個反應那會是鄆城,梁山泊邊的鄆城縣。直會以為是趙官家的表決心之兆。

 如是,一時間河洛之地,瘋傳遍地,皆詠鄆王要留守西京之言。著實教趙楷嚇了一跳。

 萬幸他實得趙佶的疼愛,大藝術家如何忍教愛子留後河洛這等危險之地,轉手便將不受疼愛的第四子肅王趙樞留了來。

 趙楷由此解套,轉危為安,心情大為歡暢。

 趙佶再召回剛剛被貶的張愨,任為西京副留守,此人為元祐六年之進士,累遷龍圖閣學士、計度都轉運使。並非軍事大才,但於經濟頗是有心的。趙佶以此人掌西京大權,實叫人無奈。

 就在這諸事皆有了定論時候,老天忽的下起了雨來。明明是四月末時,天氣已經炎熱來,一場雨卻讓人覺察到了涼意。

 雨點打在宮殿頂的琉璃瓦上,撲棱棱的聲音。看樣且不會停下。

 “走。去尚善坊。”

 趙佶周邊伺候的人聞弦歌而知雅意。尚善坊可不就是李師師的住處麽。自遷都西京以來,皇帝跟那李娘子是越發熱絡了。

 尚善坊李宅內,抱著李美人,大藝術家就在一片安心適宜中閉上了眼。局勢的艱難並沒有阻斷他與李師師的美妙姻緣,趙佶反是越陷越深。

 因為李師師的無所求,更因為內心裡隱藏的秘密,叫她始終保持著一顆冰冷的心。這種法子骨子裡的‘莫然’,落在大藝術家的眼中,那就是視富貴如閑雲的淡然。比之宮裡的一個個美人,是那般的不同。

 後者很美,可誰又敢說皇帝后宮裡沒有絕世美人?

 李師師縱然漂亮也不可能真的豔壓三宮六院。然則后宮的美人們面對趙佶的時候,卻都心中藏著一份奉承的。如何能與李師師的無欲無求相比?

 趙佶不止一次想把她帶入宮中,封做皇妃。——一個淪落風塵的歌伎,正式接進宮裡冊封為皇妃,這不僅當世聞所未聞,便就是史冊中也絕無僅有。且時間可以證明,他的這一願望是有相當誠意的。但李師師卻毫不猶豫的拒絕。這叫趙佶百思不得其解,卻也越陷越深。

 只是他再醒來的時候,就覺得有點奇怪。

 很靜。怎麽這麽安靜?雨聲沒有了,一並連侍從和外頭的聲音也沒聽見。

 他記得自己剛才睡去的時候,外頭還下著雨,啪啪的雨滴聲入耳,且看勢頭短時裡是不會停的。而這李宅也不是甚豪門大宅,宅前宅後沒這般寂靜。

 再一個是,那師師哪裡去了?

 剛剛醒來,不大想睜眼,就側身摟身邊的人,卻摟了個空。可嚇了他一跳。

 師師莫不是早起身了?這還從未有過。

 趙佶睜開眼來,一睜眼,他就呆住了。

 這是哪裡?

 師師的帳子像來都是清淡色的,玉蘭花上面繡著大朵的玉蘭花,他還誇過這個好看的,可現在入眼的卻是重紫色的宮帳,看不到一絲民間的影子。

 紫色,這並不奇怪。紫氣東來麽,皇帝都愛這個顏色。何況人真宗皇帝還拷貝了漢高祖,生生造出了一尊紫衣大神——授他天書的神仙是他先祖趙玄朗。這紫色就深的趙家喜愛。雖然龍袍多是正紅色的,雖然這紫色不是正色。

 趙佶不去想這個,他是皇帝,多有朱紅正紫,實屬正常。可這最大的問題是,這兒不是他熟悉的李宅啊。

 透過帳子向外看去,趙佶心中有種感覺,這更該是延福宮。東京城內的延福宮。

 他噌的坐起身,披上單袍起來。要進五月裡了,天色又未暗下,縱使下著雨也不至於叫人感覺著冷。隻一絲涼意,披件單袍就是。

 趙佶謹慎的坐起來,沒叫人。是自己掀開帳子下地。

 “官家醒了?怎不叫奴婢們伺候著。”‘蘭從熙’進來,賠笑著道:“倒顯得奴婢們沒用。”

 趙佶看這個人,乍一看就是蘭從熙,可細微之處還有著不同。比如這廝的膚色要黑一點,面上的高興神采兀自濃鬱了一點。

 而現實是,自從他遷都西京,那身邊的人就很少有敢笑的這般暢意了。

 趙佶心裡記下一筆。這蘭從熙是他一手提拔的人,就在跟前侍奉,他豈能瞧不出差異來。

 藝術家心中很是忐忑,這是……有人在假扮蘭從熙麽?假扮他的禦前總管太監?何人敢如此大膽?

 他不說話,只等著幾個奴婢伺候他穿好衣裳,就大步出了外頭。

 極目遠望,沒有錯,這裡……是東京城,他住的正是延福宮,延福宮的凝和殿。他是不會記錯的。

 這處皇家建築群是相對獨立的一處宮區,在宮城之外,為帝、後遊樂之所,最初規模並不大。還是他即位後不滿於宮苑的狹小,大肆擴建、營造。始造的幽雅舒適,他在東京時候過半的時間是在這處宮苑群中度過的。

 大約是他面色太不好了,蘭從熙壯著膽子問:“官家,您身子有不適麽?奴婢請禦醫來?”

 趙佶看著這個延福宮,已經徹底迷惑了。地點不對,而且這季節也不對。他方才被人更衣時候心裡太亂沒注意,如今才發覺,這是初秋,而不是初夏。

 再則,這延福宮早就被梁山賊一把火燒了個精光,他身在洛陽,何以就又回到延福宮裡了?

 身邊的人也不對。蘭從熙不是蘭從熙,可是又都差的不多。

 只是,這世上有那厲害的人,能將他神不知鬼不覺的擄掠出來,甚至能平地裡修起一座皇宮來,而不使外人知道?

 這些哪怕趙佶都敢相信。但是這季節呢?豈是人力能所為?

 怕就只有是神仙妖魔才能更迭季節了!

 “江南事是怎個模樣?”趙佶忽然問道。

 “官家莫不是睡糊塗了……”蘭從熙心裡道,他昨日才稟報過。心說皇帝這準是昨夜裡多飲了基本,睡了一覺糊塗了。“托賴官家的福蔭,童樞相已著人捉了方臘賊頭,不日就押解送京。”

 趙佶便沉默了。他問江南事,而不問梁山軍,只是因心中實怕了陸謙,卻不想竟然得了如此喜訊。童貫還活著,且已經領兵鎮平了江南,生擒活捉了摩尼教賊首方臘及其妻小親信數十。

 一股子狂喜在趙佶心中泛起,雖然他還有恐慌,但他在這裡也是主宰天下的皇帝不是?

 這裡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直叫他想到了佛家的三千大千世界。莫非這是異世的他麽?

 “太子,怎樣了?”趙佶又問。他還是不敢問齊魯事。

 “回官家的話,太子還在東宮讀書。”蘭從熙笑道。

 宮外的蔡京父子對太子無感,宮裡的梁師成對太子也心懷不滿,蘭從熙以為這太子的位置日後是坐不穩的。

 趙佶則是略微皺眉,這個世上兀自已起了江南摩尼教之亂,那必然就是不太平了。遮莫教太子困於東宮中?那一世裡他都已叫趙桓上朝聽政了。

 前番耿南仲使壞,想要把鄆王留守西京,趙佶都看在眼裡,卻也沒加以斥責。因為他知道現下的大宋難經的起大波折,萬不能惹得文人士大夫們離心。太子趙桓雖不得他喜愛,卻是他嫡長子,又無有失德之處,那地位便就固若金湯了。

 而鄆王趙楷,他今後會繼續寵愛下去。但卻已經從早前真的想要換太子,變成了現下對太子的一處製衡。“齊魯事又怎的了?”

 “齊魯事?這這……”蘭從熙真不知道如何回答,那齊魯地的宋江一夥兒不已招安了麽:“官家……”

 “宋江一夥兒?宋江一夥兒?竟是沒有陸賊的麽?”梁山泊賊子竟然被招安了,哈哈哈,哈哈哈,趙佶好想笑,他好高興好高興。

 縱然知道這樣有失體統,可他就是忍不住笑。他太高興了。陸賊,你也有今日!

 趙佶再睜眼,就聽見了外頭密密的雨滴聲音。還有宅邸外隱隱傳來的市井聲。

 間或夾雜幾聲狗叫,聽著叫他心裡頭空空的。帳子還是淡青色繡著玉蘭花的帳子,身旁還是那叫他喜愛的師師。可他心裡卻半點高興也沒有。

 他喜歡那夢中的世界,那個沒有陸謙賊子的世界,叫他如釋重負,叫他輕松, 叫他暢快。雖然那個世界的大宋依舊會有些不好,比如方臘那賊子。但他不已經被童貫擒拿了不是?

 他不喜歡這個沉重的現實。

 “可是……,那終究只是一場夢。黃粱一夢……”趙佶雙眼看著帳頂,一動不動。

 他回想著夢中的一切,回想著東京城,回想著延福宮……

 還有童貫。

 許童貫是個有本事的,只是他撞到了是陸賊而不是菜魔。

 一時間趙佶都很懊悔,自己不該把童貫留在河北,放任他去死,而是該把他調去江南。

 如此,傍晚回到宮中。趙佶忽的叫人研墨,自己親筆描了一副童貫的繪像。呆視半響,雙目中似有濕潤。才開口說:“來人,請林先生入宮。”

 林先生者,通真達靈林靈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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