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露淚眼朦朧,她來到樂樂房間時樂樂已經收拾好書包。“媽媽,我們什麽時候去外公家?”
“樂樂,你今天先在家裡做作業,過兩天媽媽再帶你去外公家。”李雨露說。
“媽媽,我今天就想去,現在就想去……”樂樂一臉失望。
李雨露眼看著無辜的孩子卻無能為力。她第一次意識到,在自己的生命裡根本就擺脫不了陳志豪的影子,她怕他嗎?她不知道。
“樂樂,聽爸爸說,今天我們繼續複習奧數,就是背,也得把這些題背會……”陳志豪走進來嚴肅而生硬地說。
李雨露見他進來就轉身離去,拎上挎包走出家門。
街道上的人們已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進入四九的紫華市寒風凜冽,如刀割一般。各個早餐攤點正冒著騰騰熱氣,汽車小心翼翼的從結有薄冰的路面駛過。樹上零零星星不時會飄落幾片枯黃的樹葉,在半空中隨風打著旋兒,翻騰著,起起伏伏,不知該往何處安身?
來來往往的行人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大都戴著連衣棉襖上的帽子,口罩遮面,即便是迎面走來,也只能在帽子的一圈絨毛和口罩之間,看見他們的眼和眉。
天陰的很沉,隨時都會下雪。
天寒地凍擋不住人們前行的步伐,在人流裡,偶爾可見幾個穿著彩色羽絨服的小孩子,像包粽子一樣,被包裹的只有一雙明亮純淨的眼睛露在外面。拽著他們小手的必然是最愛他們的父母,他們要去的方向是補習班或培訓班,特別是藝術類培訓班很多還沒放假。
“快點,別遲到了!”隔著厚厚的口罩,家長們總會習慣性的這樣說。
一陣寒風呼嘯而來,灌進李雨露的衣服裡。她不禁打了個哆嗦。好冷啊!這個冬天。
李雨露擠上一輛公交車,去南郊的家裡看望父親。回家的路上天空下起了雪粒,越下越大,漸漸的就飄起了雪花。樹上、草上、屋頂到處都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路面上像塗上了一層白蠟,一步三滑。
這便是生她養她的家,這是紫華一個老舊小區紫華市社科院家屬院。多層。要不是白雪的覆蓋和遮擋,冬天,院落的蕭條和破敗會暴露無余。年輕人都陸陸續續搬到了外面的高層商品房,還住在這裡的全是老年人。
小區沒有物業公司,有時院子幾天都沒人打掃,秋天,腳下總會踩著厚厚一層落葉。他們都是科學院和社科系統的退休幹部職工,一住就是一輩子。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盡管這裡破敗不堪,但住在這裡的人卻不簡單,他們大都搞了一輩子科學研究,紫華這幾十年的發展中,無不滲透著他們的智慧與心血。
這裡曾灑滿了孩子們天真燦爛的笑聲,留存著孩子們無憂無慮的童年。李雨露就是出生在這裡並在這裡長大的,在計劃經濟體制時期,能住在這裡就是一種榮耀。
在李雨露成長的年代,小學老師問同學們長大以後的理想是什麽,大家幾乎都會異口同聲的回答:“當科學家!”惟獨住在這裡的孩子們,沒有一個人把科學家當作自己的理想。
對他們來說,科學家早都司空見慣,當科學家就不是什麽理想,他們想當的是當飛行員宇航員。不上天不去太空哪算什麽理想?
李雨露的理想是當老師,當醫生……反正,她不想上天也不想去太空,她覺得讓她在天上飛一圈,會很害怕也會很孤獨。她最大的理想其實就是永遠能和爸爸在一起,她走到哪裡就把爸爸帶到哪裡。有爸爸在身邊,她就不會害怕,心裡也就踏實。
雪漫天飛舞,六瓣雪花迎風飄來,一撞到臉上就化得無影無蹤。腳下隱約能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響。李雨露做了一個深呼吸,抬起頭,任雪花在飄灑。
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物一景都見證著自己的成長歷程。而在她的成長過程中,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惟一重要的人。父女倆一起生活了20多年的一幕幕情景在眼前浮現,一次次快速地閃著。
李雨露第一次離開家上幼兒園那年,她心裡害怕極了,父親把她送進幼兒園松開手準備離開時,她以為父親要拋棄她,突然,一雙小手死死地抓住父親的衣角,說什麽都不讓他離開,趴在父親肩頭撕心裂肺地哭。
父親蹲下身子,一遍又一遍地擦著她的淚眼,安慰她說:“露露,你已經長大了,應該和小朋友們一起玩……”,可是,女兒對陌生的環境還是很害怕,怯懦的眼神都不敢往教室裡看,只是一個勁地哭……
她身子隨著哭聲抽搐著,淚水打濕了胸前。哭聲裡還問他:“爸爸不要露露了嗎?嗚嗚……我要爸爸……”
父女依依難別的情形讓父親眼眶一熱,落下了淚水。“爸爸怎麽會不要露露呢?爸爸永遠愛你,永遠愛你……別哭……”他說著把女兒一把摟在懷裡。
老師不停的哄著她,漸漸的她終於不哭了。老師趕緊示意爸爸離開,可那天,李明軒一直在幼兒園門口等到中午放學,一放學就第一個衝進教室,一把把她攬進懷裡緊緊抱著。
李雨露歎了口氣,繼續小心翼翼地在雪地裡走著。在這種再也熟悉不過的場景裡,父親對她的愛就如這漫天而來的飛雪,充斥著她的整個世界,讓她有著童話一般的童年。
小時候,父親擔心她會吃到魚刺,每次吃魚時都要先動筷子,小心翼翼的將魚兩側帶刺的肚子和尾巴吃掉,再把魚背上的肉一條條捋下來給她吃。
不管在家裡還是在外面吃飯,只要有魚上桌,他都會先夾掉帶刺的肉再把肉多刺少的魚背放到女兒面前。
“露露她性子急,吃魚不會吐刺。”她上高一那年,有次和親戚一起吃飯時,親戚發現李明軒每次都這麽細心,問他時他這樣說。也就是在那一刻,李雨露才知道不是爸爸愛吃魚肚子,而是爸爸因為她才這樣。頓時心頭一酸,流出了淚水。
往事歷歷在目。沒有爸爸的呵護,她都不知道自己會有多孤獨。在這個世界上,他們父女相依為命。
怎麽能忘了她上小學那年,就和今天一樣是個積雪天,父親騎著笨重的飛鴿28型自行車送她去學校,眼著就要到校門口時,突然,被一輛刹車打滑的汽車抵到了路邊,自行車啪的一聲栽倒在路邊,父女倆重重的摔倒在地,狼狽不堪。
“露露,露露……你怎麽了?怎麽了?”父親趕緊爬起來,扶著她的肩頭跪在地上急切地問。
露露臉上的表情非常痛苦,一隻胳膊被身體壓在道沿上,書包被拋灑在幾米以外。很快,她眼裡就流出了淚水。“爸爸,我的胳膊,胳膊……”
“胳膊,胳膊怎麽了?怎麽了……?”李明軒發瘋似地問。
這是李雨露一生中惟一受過的一次傷,她胳膊骨折後,父親自責了很久很久,從那以後的幾十年裡,他再也沒有騎過自行車。他知道這是他對女兒最大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