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兒子翻了個身，一隻胳膊從軟軟的被窩裡伸出來，甜蜜的夢掛在了嘴邊，要不，他的嘴唇怎麽會微微地抽動了一下?

李雨露的思緒回到了現實，眼前還是那微弱朦朧的月光，房子裡還是那樣的壓抑和沉寂。淚水已在她臉頰上乾涸。她輕輕地將樂樂的胳膊放進被窩，然後轉身離開，門鎖的聲音溫柔而輕微。

隔壁臥室裡陳志豪將那本厚厚的專業書放在癟癟的肚子上，厚厚的眼鏡片下一雙眼睛微微眯著，光線反射到鏡片上閃著一道亮光，兩隻眼角處卻滑下了淚水。

李雨露沒有理他，從床上抱起鋪蓋卷來到客廳蜷縮在沙發上。

幾分鍾後，她拿起手機給陳志豪編發了一條微信

“那5萬塊錢我會盡快存進卡裡。最多一個月。”

嘀嘀的收信聲從臥室傳來，無回復。

“你說過的話很傷人，也很歹毒……我想了想，我們在一起不合適，我們不要傷害孩子……”嘀嘀聲再次響起。還是她發去的內容。

“你不也有問題嗎?”陳志豪的回復。

“你說吧，接下來的事怎麽往下辦?”李雨露問。

“什麽事?”問。

“離婚……”答。

李雨露手機上收到了一連串痛苦的表情。折磨、流淚、抓狂……

“還有孩子將來怎麽辦?”李雨露問。

“我沒想過。”一連串流淚的表情符。

“你私自取錢難道就沒錯嗎?”陳志豪問。

“全是我的錯，我錯就錯在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收什麽百合花……”李雨露回復。

“我今天……有點……”又是一連串的表情。

“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你說，下一步我們怎麽辦?”李雨露追問。並發去了一連串疑問的表情。

沉寂的房間裡，滴滴聲在客廳與臥室之間不斷地響著。時斷時續，有一下沒一下的。

沉默很久後，陳志豪的手機再次響起，又是一條未讀內容“你說吧，接下來的事怎麽往下辦?”

陳志豪下床，啪地一聲將臥室門關上。李雨露心裡啪的一怔，一行清淚瞬間滑落……

第二天天亮後，在沙地上蝸居了一晚上的李雨露在似睡非睡間起來了，一臉憔悴。她來到洗手間湊到鏡子跟前，鏡子裡眼角已爬上了幾絲細微的魚尾紋，她蹙了蹙眉，幾道淺淺的微波在額頭遊動。

她努力地努了努嘴，倔強的嘴唇上依然顯示著零星的活力，要是能笑一笑的話，唇邊兩個淺淺的酒窩，那才是她最有標志的美。

烏黑油亮的披肩發非常茂密，盡管蓬亂但仍一泄而下，堆放在肩頭，似一團揉皺了的黑綢子。簡單的洗漱過後，她鑽進廚房打開天然氣灶，啦啦給樂樂煎著雞蛋。這是樂樂大多時候的早餐，以前都是外公做給他吃的。

她端著煎雞蛋和熱牛奶輕輕推開樂樂房門時，樂樂恰巧醒來，他揉著惺忪的眼睛看著媽媽，早餐的香味飄進他的鼻子。

“媽媽，好香啊！我好久都沒吃過這種早飯了。一聞到這個味我就想起了外公。”樂樂說著就一骨碌爬起來開始穿衣服。

“媽媽，我不想再吃外賣了，都吃膩了。”

“你快去洗臉刷牙吧。”

“嗯。”樂樂點點頭，懂事的朝衛生間走去。

李雨露看著兒子瘦小的背影，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湧上心頭，是感動，是愧疚，是溫暖……她拿起手機給單位打電話請了一天假。她今天想去谘詢一下離婚的事。

“媽媽，你看我麻利不麻利?”幾分種後樂樂高興地推門進來，孩子畢竟是孩子，哭和笑永遠都只寫在臉上，從不掩飾，不會藏在心裡也不會慪在心裡。

樂樂一邊吃著早飯一邊說:“媽媽，我想外公了，你帶我去外公家裡吧。”

“那你還有作業呢……”

“沒事，我去的時候把作業帶上，要是不會了外公還可以給我說。外公可從來都不批評我，也不大聲罵我。”樂樂說這話時抬起眼睛，明亮，清澈。

“這……”李雨露不知道陳志豪會不會讓她這樣做。

“媽媽，你怎麽不吃飯?”

“噢。媽媽不餓。你快吃。”李雨露說著就伸手摸他的腦袋，那毛茸茸的頭髮像春天裡剛長出的嫩草，又細又柔。

“樂樂，媽媽給你說，你長大了就是一個男子漢，膽子可不能太小，多吃點，把你吃得壯壯的。”

“嗯。”樂樂點點頭。

李雨露輕輕的拉上門走到他們的臥室，陳志豪正躺在床上玩弄著手機。見她進來並沒有理會。她不知道他昨晚關上臥室門後，一夜未眠。淚水幾次打濕了枕巾。他們相知相戀的往事在他腦海裡翻騰著……

他非常後悔從他口裡說出了“離婚”這兩個字。但他又不能收回這兩個字，不為別的，隻為男人的尊嚴，不，僅僅是面子，男人的面子。

“我今天想帶樂樂去他外公家裡……”她說。

“什麽?”陳志豪突然從床上彈了起來。“你走可以，孩子歸我！”

李雨露沒有想到陳志豪居然這麽敏感和不可理喻。

“他想外公了。”李雨露面無表情，說話時每個字也都非常生硬。

從樂樂成績下降到外公負氣離開，從夫妻冷戰到當面吵架，這種家庭和婚姻正處於意想不到的急流和漩渦當中。在這個時候每個人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成為新一輪戰爭的導火索，隨時可能引爆一個摧毀他們幸福巢穴的爆炸物。

“想去也不能去！他的任務是學習，在這個假期裡迅速提高成績！”陳志豪說。

“你這是什麽態度?”李雨露說。

“你要什麽態度?”

“你……”李雨露氣得說不出話來。眼淚不知不覺地流出。

這段時間陳志豪的性情突變得焦慮、急躁、易怒，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就像是在被一種魔法所控制。

在小升初前兒子學習成績的下降，陳志豪他突然有了一種不安和焦躁，他知道在小學階段裡，一年級是學走路， 二年級是開始走，三年級是自己走，四年級是學會跑，五年級是快速跑，六年級是衝刺。眼看就要衝刺，可他的兒子卻還跑不快。

他只是在一家工作強度非常大的世界500強企業打工，盡管自己的身份是研發部部長，但實際上就是一個高級程序員，除了收入與付出基本匹配外，他根本沒有任何社會關系，他最好的朋友就是電腦，就是軟件，就是這些別人看不懂的寫滿數字和代碼的書。

他和李雨露一樣天生就不喜歡權勢，討厭攀龍附鳳，討厭拐彎抹角的說些言不由衷的話。在外國留學的經歷讓他憧憬這樣的生活:任何事情都應當在規則之下運行，每個人都應該有一種契約精神。

陳志豪認同小升初考試這個公平的規則，只有應試才是杜絕一切關系和教育**的防火牆，他對應試教育一直情有獨鍾。他是這麽一路過關斬將過來的，自然也希望兒子能和他一樣在學習的道路上過五關斬六將。

這樣的話他們就誰也不求，誰的臉色也不看。孩子通過自己的能力學習，通過自己的能力工作，通過自己的能力養家糊口。一輩子都獨立自主，在自己的世界裡走自己的路，高興了就笑，難過了就哭，每一天，都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每一天都能活出真我。

陳志豪也生氣妻子動用了孩子的教育基金，這是她違背了基本的契約精神，是對自己的不尊重。還有，她堂弟結婚憑什麽讓父母給他借錢買房?要是在國外的話18歲以上早都獨立了，而他大學畢業了兩年，居然還像小孩一樣讓父母替他包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