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這一天一大早,慕夕澤身著似雪一般的白衣,束起頭髮,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跪在彰華殿中央。
“皇上,是我暗中控制葉凝香,讓她殘害皇嗣,讓她跟隨敬王謀逆,葉凝香對於這一切毫不知情。”慕夕澤沒有半點廢話,一開口就將葉凝香身上所有的罪行全部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文武百官看著慕夕澤這種不要命的做法紛紛震驚得瞪大了雙眼,卻半點也不敢吭聲。
“所以該判處鞭刑的人不是葉凝香,而是我。”接著,慕夕澤朝高坐在龍椅上的慕景沅磕了個頭,繼續道:“求皇上放了無罪的葉凝香!”
慕景沅想過一萬種慕夕澤可能采取的營救葉凝香的方法,可是唯獨沒有想到他會用他的命去換葉凝香的命,一命抵一命,瞬間也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慕景沅才開了口,只是這話語中少了幾分敵意,多了幾分敬佩,因為在這件事上慕夕澤確實比他更勝一籌。
“寧王殿下,你可知道自己將面對什麽樣的結局?”
“知道。”
“你不後悔?”
“不後悔。”
先前,慕景沅的確對慕夕澤產生了些許敬意,可是當他聽到慕夕澤簡短、精煉、肯定、決絕的話語時,那絲絲敬意悉數轉化成了嫉妒,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動輒以生死作為籌碼的嫉妒。
他放不下的東西,他慕夕澤卻想都沒想就放下了,他想救不能救的人,他慕夕澤甘願以命換命的方式也要救下那人的性命。他難道永遠都要敗於他,就算他已經身在九五至尊之位,也依舊無法扭轉這一局面嗎?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
慕景沅不再多話,當即下了聖旨,“寧王慕夕澤戕害皇嗣,犯上作亂,賜鞭刑,即日押入大理寺準備行刑。鑒察司主葉凝香遭人陷害,並無過錯,即日無罪釋放。”
葉凝香不是個知道饑飽的人,一心想著這是她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頓飯了,於是拚命不停地往肚子裡塞食物。不知不覺間,她的肚子已經圓成了球。
最後她艱難地躺到了地上,耳邊卻突然回響起一個聲音,“這麽大個人了,吃飯還不知道飽,現在怕是遭罪死了吧!”
慕夕澤的話語在她耳邊縈繞,不知不覺間,她又回想起剛進寧王府的時候一同與慕夕澤在許記餛飩攤吃飯,那時的她也是像現在一樣不知饑飽,只是覺得餛飩好吃就硬生生吃了兩大碗,最後胃痛了一個晚上。
那個時候,慕夕澤看到她圓滾滾的小肚子就是這樣調侃她的,那雙醉人的桃花大眼溫情地望著她,不知不覺間讓她覺得溫暖,甚至陶醉。
想到此處,她竟忘了自己此時身處的境地,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在即將死去的時刻,只是因為突然想到了與慕夕澤在一起時的快樂的記憶,她便將一切拋在腦後,單純得像個傻姑娘,呵呵地笑個不停。
葉凝香突然止住了笑,甚至對於自己剛剛那荒唐行徑感到震驚,接著睜大雙眼望著面前冰冷烏黑的牆壁若有所思。
天牢之中又是一陣騷亂,這樣的騷亂幾乎每日都有,而在天牢中已經住了許多時日的葉凝香早已經對這沒什麽大事的騷亂見怪不怪了。
不過這一次確實出了大事,因為先皇嫡子,叱吒風雲的寧王殿下再次被押入了天牢。在眾位囚犯和獄卒的注視下,他的神情從容鎮定,好像去雅室品茶,又好像去山野賞花,半點沒有人之將死的不舍與恐懼。
囚犯之中最震驚的便是魏詢了,那日他依托明月閣這最後一根稻草想方設法將葉凝香的事告知慕夕澤,本希望慕夕澤來救她,卻從沒想過慕夕澤會通過以命換命的方式營救葉凝香的性命。
他拚盡全力衝到最前方,雙手緊抓著牢門,最大程度將身體向外伸展,大喊著說道:“寧王,寧王,先別走,魏詢有話要講。”
慕夕澤停下腳步,朝魏詢所在的方向看去,露出個極暖的笑意,“魏大人有何話講?”
向來清高的魏詢突然跪在了慕夕澤面前,言語中盡顯懇切之意,“無論殿下先前做過什麽,殿下如今甘願以命換命來營救凝香值得敬佩的事情,請受魏詢一拜。”
慕夕澤一面撫摸牢門尋找魏詢的手臂,試圖將他扶起,一面依舊微笑著說道:“說的好像你知道我先前做過什麽似的,起來吧,你不用擔心我,倒是應該擔心一下你自己,十年的時光可是無比漫長的!”
“只要能保凝香平安,就算要了魏詢的命,魏詢也毫不在乎!”
慕夕澤斂去笑意,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答應我,好好照顧小葉子。”說完,他嘴角上揚,做出一個虛假的笑意,轉身朝天牢深處走去。
慕夕澤此刻身處的位置正好是葉凝香的正下方,一間漆黑幽冷的牢房。他的上衣已經退下,人也已經緊緊綁在了刑架之上,就等著行刑之人手持九節鞭將他的血肉搗爛,最後淒慘死去。
最先趕來看望他的不是行刑者,不是慕景沅,而是太后,從前被他喚做阿姐的女人。
在他的印象裡,太后雖然外表柔弱,內心卻如鋼鐵般堅毅,除了出於偽裝的需要而哭泣,她從不會在人前流出真摯的淚水,可是這一次,她卻因為親眼見到被鐵鏈束縛在刑架上的他而悲痛落淚。
她為了順利讓慕景沅上位殘忍毒害了慕夕澤的生父,可是她對於慕夕澤這個比親弟弟還要重要的人從未有過一絲虛情假意,甚至還時刻關心他,時刻擔憂他。在他拿出桃木匕首想要借助作為人類的她的手自殺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推開他,收走了那致命的匕首。
說到底,她是愛他的,是那種血濃於水的親情之愛,永遠都無法從她的身體中割裂開來。
“太后,我就知道你會來。東西也一並帶來了是不是?”慕夕澤抬起蒼白的面容,正對上太后哭紅的雙眼。
“什麽東西,我不知道。”
雖說嘴上這樣說,可是她的心裡卻是明鏡一般,慕夕澤口中的東西正是被她藏起來的桃木匕首。常人受了九節鞭刑必定會因失血和疼痛而亡,可是慕夕澤卻不會,非但不會,他還可能變得更強大,強大到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她不敢拿慕景沅的性命去賭,她怕慕夕澤的封印解除後慕景沅會死無葬身之地,所以那足以要了慕夕澤性命的桃木匕首此刻就在她的身上,只是她實在不想最終通過這樣的方式了解掉慕夕澤的性命。
“我知道的,它就在你身上,這樣吧,你將它交給你最信任的侍衛,若是我真的沒法挺過這刑罰,便讓他看準時機,將匕首刺進我的心臟吧。”
太后走到慕夕澤身邊,緊緊抱住他的身軀,掛滿淚的臉頰緊緊貼在慕夕澤強健的胸膛,“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硬要將葉凝香除去,今日你就不會身處險境,對不起,對不起!”
都是她的錯,是她太自以為是了,這些年她做成了太多事,於是便有些忘乎所以,天真的以為單純依靠陷害就能要了葉凝香的命,卻從未想過慕景沅會崩潰得夜夜買醉,慕夕澤會甘願以命換命來謀求葉凝香的平安。
除了秦明月,她在這世上最珍惜的兩個人,因為葉凝香的出現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災難,她既心痛,又懊悔。
又是這樣讓人心生誤會的時刻,慕景沅帶著行刑官神色匆匆地趕來。而這一幕也很不湊巧地全部盡收慕景沅的眼底。
“母后還當真是舍不得寧王,若是覺得寧王黃泉路上太過孤單,您大可陪他同去!”慕景沅冷笑著,那樣的笑讓太后的心瞬間凍成了一塊堅冰。
太后止住了淚,放開了擁抱慕夕澤的雙臂,轉頭看向慕景沅,舉手投足間展露著身為太后的威儀,只是那雙她任憑如何掩飾也掩飾不掉的眼睛,此刻正透露著前所未有的絕望。
她的兒子,她這一生唯一的依靠,不僅不愛護她,孝敬她,反而將她視作仇敵,甚至盼著她快些死去!
“寧王若真的命赴黃泉,自會有人相陪,用不著你母后幫忙!”
太后懶得再見她這個絕頂任性的兒子,轉了身朝天牢之外走去。
“阿姐,等等。”慕夕澤抬起頭望著太后離去的方向,眼中竟閃現一絲焦慮。
阿姐,這兩個字他已經好久都沒這樣稱呼自己了,太后轉過身,泛著淚光的雙眼似乎掛著笑,“阿澤,我相信你,你能掌控一切的。”
太后已經離去,牢房之中只剩下慕夕澤、慕景沅還有一個負責行刑的人。
“皇上,可以開始了嗎?”行刑官半弓著身子有些膽怯地問道。
慕景沅並未回答,走上前去,撫上慕夕澤的臉龐。
“好俊俏的一張臉,好迷人的身軀,三哥擁有這些還不夠嗎?偏偏還要擁有舉世無雙的才華和足以撼動天下的智慧,你不覺得你擁有得太多了嗎?”
慕景沅越說越激動,原本白淨的面容已經有些緋紅。
“從小到大,無論我多努力,多上進,人們永遠都只會看到你,看到你是多麽的才華橫溢,多麽的舉世無雙!”
說道這裡,慕景沅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這樣的笑聽起來讓人心底發慌,既恐懼又悲痛。
“是,我嫉妒你,我嫉妒你生來就佔據嫡子的位置,從來不可以表露,卻總可以贏得父皇全部的愛,從來不做什麽努力便可將所有事情完成得很好。為什麽,既然父皇生下你,又為什麽還要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