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沅緊捏著慕夕澤的下巴,而他的面容也因極度憤怒而扭曲變形。
“為什麽偏偏又是你,奪走了葉凝香的心?”
說到此處,慕景沅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情緒,轉身拾起行刑官捧在手中的九節鞭,狠狠一鞭打在了慕夕澤的前胸上。
鞭上密密麻麻的鐵鉤子毫不吝嗇地嵌入慕夕澤的血肉裡,接著順著慕景沅強勁的力道硬生生將慕夕澤身前的血肉撕扯開來。
慕夕澤緊握雙拳,面色蒼白發青,額間也因劇痛浸上濃厚的虛汗,不過他卻始終沒發出一絲叫喊。
非但沒有叫,他還在九節鞭離身的當口平穩呼吸,甚至是平心靜氣地對著慕景沅說道:“那你呢?你愛她嗎?”
在這樣常人根本無法忍受的痛楚面前,慕夕澤非但沒有哀嚎,更沒有求饒,反而心平氣和地向慕景沅問這樣的問題,慕景沅更加地怒不可遏,揮起九節鞭再一次重重打在慕夕澤的身上。
這一次傷到的是他臉頰和手臂。他的臉頰鮮血直流,蒼白發青的臉上已盡被鮮血掩蓋,而那溢出的鮮血如今正朝著他的脖頸流淌。他的左上臂因為鐵鉤的撕扯,生生去掉了一大片肉,隱隱瞧去,似乎都能看見那血紅色肌肉下的森森白骨。
“你不回答我,心虛了是不是?你對小葉子的感情根本不是愛。”慕夕澤雖然極力保持平靜,可是他的話語已經虛脫到了極致,那微薄的嘴唇如今也失了血色。
“我擁有的東西你就要搶,權勢是這樣,女人也是這樣,所以你不顧反對納夏青青為妃,又時時刻刻將小葉子捧在手心裡寵愛。”
說到這裡,慕夕澤突然冷笑起來,這樣的笑在慕景沅看來就好像對他*裸的嘲笑,嘲笑他這猶如孩童般幼稚的心性和做法。
“你閉嘴,你閉嘴!”慕景沅大喊著,全然不顧身為九五至尊的威嚴,近乎失控地雙手緊握九節鞭,幾乎用盡身上全部的力氣朝慕夕澤的身上打去。
短短半刻鍾的功夫,慕景沅已經因為過度用力,疲累得癱到在了地上。而那個被他以風馳電掣般速度鞭打的男人此刻已是滿身血汙,再尋不到什麽完整的皮肉,傷口之下隱隱顯露著沾染了血色的骨骼。
慕夕澤從未發出一絲喊叫,就算到了身體已經被打得支離破碎,藏於皮肉下的骨骼也變得清晰可見,他始終保持著平靜的姿態。即使此刻他已經失去了意識,整個人都癱軟在刑架之上,他的渾身依舊散發著身為王者獨有的氣韻。
慕景沅,這個怨恨慕夕澤到了極致的人,跪坐在地上,那原本怒不可遏的雙眼此刻竟是淚眼婆娑。
他在哭泣。他在為他的三哥哭泣。
他的三哥,毫不費力就能搶走他想要擁有的一切的他的三哥,許多年前也是毫無保留地帶著他在皇宮嬉戲玩耍,十分體貼地將最好的食物留給他吃,無比仗義地替他教訓欺負他的人。
他的三哥,被他一鞭一鞭打得失了人形的三哥,從前竟也是他最愛戴的兄長,也是他想要保護一輩子的人!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他不是個冷酷殘暴的君王,可唯獨對他,他又為何不受控制地冷酷殘暴到了極致?
慕景沅再也無法控制他的情緒,顧不得身邊的行刑官,在慕夕澤的面前嚎啕大哭起來,口中還不停呼喚“三哥”兩個字,好像是對自己行為的後悔,又好像是對曾經記憶的懷念。
是誰,是誰這樣撕心裂肺的哭泣,葉凝香站起身,緊貼著牢房門口,豎起耳朵想要讓這哭聲聽起來更加真切。是一個男人的哭聲,究竟是怎樣悲痛欲絕的事能讓一個男人發出這樣比女人更痛心更心碎的哭泣?
葉凝香疑惑,好奇,甚至不安。
今早的一切都太過反常,明明吃過了斷頭飯就該有人來行刑的,可是如今已經過去快兩個時辰,她的這層牢房之中依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明明這樣的深層牢房中不會再關押其他的囚犯,可那一聲聲扣人心弦的哭聲又是怎麽一回事?
如果這個時候能有個人來為她解答一下就好了,就算來的人是行刑官也好。就算是死了,她也更喜歡做個明白鬼。
漸漸的,哭聲消失了,雖然感覺在距離她很近的地方出現一小股騷動,可是沒過多久騷動也消失了,一切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重新回歸了平靜。
靜,從未有過的寧靜。這樣的寧靜讓葉凝香心慌意亂,心頭升起很不好的預感,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讓她這樣難以心安的事。
“夏妃娘娘駕到!”一個太監扯著尖銳的嗓子大喊道,這一聲喊叫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葉凝香轉過身,正瞧見朝她走來的夏青青。
夏青青一襲翠綠色長裙,即使畫著濃妝依舊掩蓋不了她憔悴的面容。在婢女的攙扶下,她十分緩慢地向前走來。
獄卒們小心地跟在夏青青身後,生怕這位夏娘娘一個不高興尋了他們的錯處去,更怕這剛剛失了孩子的夏娘娘因著天牢陰冷潮濕再生了什麽病。總之,他們這些小人物的心各個提得老高,緊張得要死。
“把牢門打開。”夏青青壓低聲音說道。
“娘娘,這天牢濕氣重,再加上這囚犯窮凶極惡,下官怕娘娘遭遇危險啊!”一個牢頭打扮的人說道。
“我說把牢門打開,你沒聽到嗎?”夏青青的聲音更低,看著牢頭的雙眼已經泛起濃重的怒色。
牢頭不再阻攔,吩咐手下麻利地打開牢門。
“葉凝香。”夏青青有些自嘲意味地笑了笑,繼續道:“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蕭青羽安插在皇宮中的棋子,還在暗地裡幫助你,沒想到你竟是個能將皇上和寧王同時都耍得團團轉的狐媚子!”
葉凝香被夏青青的話震個夠嗆,從前偷聽慕夕澤和夏青青的談話,只是知曉夏青青是某人安插的諜者,卻不知這個人竟是蕭青羽。她咽了口唾沫,佯裝鎮定說道:“我從沒刻意勾引任何一個人,他們要為我做什麽與我無關。”
“那他呢?”
“誰?”
“自然是我腹中那還未出世便被你一掌打死的孩子。”說到此處,夏青青突然眼泛淚光,葉凝香看得出她此時流下的淚是真誠的,她是從心底裡渴望能留下這個孩子。而她卻在季北桓的控制下殘忍地將這個還未成形的小生命扼殺,葉凝香的心中也燃起濃烈的愧疚。
葉凝香跪下身,懇切地說道:“皇嗣的事是我對不起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聽了這話,夏青青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中卻泛著陣陣涼意,“好啊,那你就將這酒喝了,用你的命為我未出世的皇兒陪葬。”
說完,她身後的婢女很合時宜地呈給葉凝香一個做工精致的酒杯,杯中還倒滿了味道香醇的酒。
葉凝香從容地接過酒杯,可是當想到喝下這杯酒,這一世就要歸於塵土,明明對死亡沒有半分恐懼的她此刻也思緒萬千。
她的腦海中閃現過許多人的影子,許多她在這一世相識的人,活著的或是已死去的,一張張笑靨如花的臉清晰完整地呈現在她的面前。喝下這杯酒,這些人就要在她記憶中永遠消失,就好像從未在她的世界駐足一般,留不下任何痕跡。
算了,這個世界本就已經不屬於她,是上天的偏愛才讓她又多活了七年,如今也只不過是將她這些年偏得的東西還回去罷了。
葉凝香嘴角上揚露出個淺淺的笑,接著將那滿滿一杯香醇的酒一飲而盡,眼底顯露出釋然的神色。
“去將她身上的鐵鏈解開吧!”夏青青冷冷地對著獄卒說道。
獄卒以為這夏妃給葉凝香喝的是毒酒,就算此刻解開她身上的繩索也不會生出什麽禍端,於是很順從地解開了葉凝香身上的鐵鏈。
“葉凝香,想不到你竟是個有骨氣的女人,不過你喝下的這杯酒根本不是毒酒,只是最普通的桂花釀罷了。”夏青青站在葉凝香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跪在地上的葉凝香,言語中顯露著無限的陰險與狡詐。
“怎麽,沒有人來通知你嗎,寧王殿下為了救你,親自攬下所有罪責,如今已遭受鞭刑,奄奄一息啦!”夏青青笑著,那樣尖銳的笑聲凶猛地穿入葉凝香的耳朵,殘忍地穿刺著葉凝香的心。
鞭刑,梅昭儀曾遭受的刑罰。葉凝香作為皇上欽點的監刑官親眼瞧見九鞭打在梅昭儀的身上後梅昭儀骨肉分離、血肉模糊的景象,那樣的血腥與殘忍最終讓葉凝香連續做了十天噩夢。
回想起梅昭儀的慘狀,葉凝香好像癡傻了般,抬起頭,睜著有些迷茫的雙眼看向夏青青,“你說什麽?”
“我說寧王殿下活不成了,你若想救他便趕快去凌雲峰尋求雪靈芝,若是你及時尋到,寧王殿下恐還有救,否則,你便等著為他收屍吧!”
慕夕澤, 她這一生最大的仇人,如今卻為了要救她甘願忍受身上的皮肉被撕扯、打爛的痛苦,甘願滿身鮮血,白骨外露,也要換回葉凝香的生。為什麽救她的人偏偏是他!她最愛的,也最恨的男人。
她不顧所有人的阻攔,發瘋一般清除掉阻礙她離開大理寺的一切障礙,拚盡全力向凌雲峰趕去。
她恨他,她怨他,可是她有多怨恨他,她就有多愛他,她喜歡他在她身邊像個孩子一樣撒嬌,她喜歡他將她攬入懷中時那溫暖堅實的感覺,她喜歡他叫她小葉子時那雙桃花大眼所展現的寵溺與愛憐。
“做我的眼睛好不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小葉子,這次終於來得及救你,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死。我會與你同生共死。”
慕夕澤的話語回蕩在葉凝香的耳畔,那些原本稀松平常甚至已經被她遺忘在角落裡的話語,此刻卻毫無保留地撞擊著她的心,讓她失了心神,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