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青羽雖然陰沉著面容,卻是耐著性子聽完了馮敬之的話,隨後起身,不是走到馮敬之面前,而是越過馮敬之,來到葉凝香面前,滿懷深情地握住葉凝香的雙手。
“凝香,辛苦你了。”
“皇上為了凝香在此處與眾大臣們苦苦周全才是真的辛苦。與皇上相比,凝香所遭遇的根本不值一提。”
看到葉凝香在這緊要關頭能夠識大體,展現出母儀天下的風范,蕭青羽露出滿意的微笑,接著轉身,溫柔地扶起跪在地上的馮敬之。
“馮大人,朕不是說了嗎,在朕面前,您不必行此大禮。”
說話時,蕭青羽故意加重語氣,還輕輕拍了拍馮敬之的手背,表露出一種濃烈的關切之意。
“朕從不信天,從不信地,朕始終堅信人的力量可以戰勝一切,瑞國的未來始終掌握在我們這些活生生的人的手裡,與那些已經故去的先祖並無半點關系。”
蕭青羽突然眼神陰冷,面容冷若冰霜,好像誰敢違逆他的意思他便會要了誰的性命。
“所以,朕不在乎是不是得罪先祖,而葉皇后的罪責朕也是赦免定了。”
“皇上!”
馮敬之加大音量,似乎帶著難以遏製的怒氣,震得百官紛紛低頭不敢說話。
蕭青羽看到馮敬之這副怒不可遏的模樣,似乎心中十分暢快,嘴角上揚,面上再次露出一抹淺笑。他將臉頰湊到馮敬之耳旁,輕聲道:“丞相,再弱小的雛鷹也有翅膀長硬了的一天,朕想這一天應該已經到了。”
馮敬之沒想到十多年前他最為看好的溫潤如綿羊般的蕭青羽竟敢公然與他對抗,心中先是一驚,接著心頭的怒火更烈,臉頰都氣得通紅。
“凝香,我們走。”
任憑官員有多麽的不滿,蕭青羽還是無所顧及地牽起葉凝香的手,帶著葉凝香緩緩走出崇明殿,不再理會早已亂作一團的文武百官。
“皇上。”
崇明殿外,葉凝香一邊說一邊掙脫了蕭青羽的手,繼續道:“凝香覺得皇上如今剛剛登基,地位還未牢固,此時與丞相翻臉為時尚早。”
蕭青羽苦笑道:“凝香說的這些朕又何嘗不知,不過在朕的心裡救你比奪權更重要。況且朕就算此刻與馮敬之翻臉,也絕對不會落入失敗的境地。”
“不過如此一來,皇上恐怕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吧。”
葉凝香這話好像說進了蕭青羽的心坎裡,過早地與丞相翻臉便會犧牲更多人的性命,便會耗費更多的精力。蕭青羽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應葉凝香。
“皇上,凝香生產之後一直身體不好,凝香聽說郢都城郊有處歷史悠久的庵堂,據說那裡佛光普照,正適合修養,凝香想去那裡小住,一來是養身體,二來是為大瑞祈福。”
盡管蕭青羽內心萬分不願這剛剛得到手的葉凝香離開他的身邊,可是他更不願這得來不易的權力因為與馮敬之反目而變得風雨飄搖。
氣勢上他要始終強勢,態度上他更是要拚死維護葉凝香,馮敬之越反對,他便要越支持,只有這樣他才能證明他這個皇帝從不受任何人的擺布。他在朝堂上對葉凝香拚命維護,與馮敬之針鋒相對,很大程度上不過是做戲。
這戲既是給官員看,更是給葉凝香看,這樣葉凝香便能最大程度上感受到他的為難,然後主動退讓,幫他解了這難解的局面。
雖說葉凝香主動提出出宮修行是他最想見到的結果,但是蕭青羽依舊面露痛苦之色,好似心中掙扎好久才極不情願地開了口。
“凝香,對不起,待朕地位更穩固些,朕一定給你更崇高的地位,讓你做朕獨一無二的皇后。”
蕭青羽以為葉凝香是真心為了幫他解決眼前的困境,他卻不知道葉凝香真的已經知道了謀害蘇致武的真凶就是他,而此刻葉凝香主動出宮一來是應和蕭青羽,更重要的是為了獲得更多時間和機會來創造屬於她自己的勢力。
只有將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有可能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只有真正有了屬於自己的勢力,在日後與馮敬之乃至蕭青羽對決之時才有可能處於不敗之地。
葉凝香微笑著看著蕭青羽,又裝作滿懷深情的模樣依偎在蕭青羽的懷裡,流露出一種戀人分別時的不舍。
永寧宮馮菀的住處要比長樂宮葉凝香的住處要冷清得多,低調得多,恨不得宮中已經忘了大瑞還有個姓馮的皇后。
馮菀本人卻是極喜歡現在這樣的狀態,沒人注意你,也就不會有人要害你,沒有爾虞我詐,只是在屬於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裡自在遨遊,除了這天地小了些,她的日子過得也是舒心自在。
不過作為三朝元老,瑞國丞相馮敬之唯一的女兒,馮菀這樣無憂無慮的舒心日子是不可能過長的。
這日一大早,馮菀的父親便差人給她送了一封信,信上催促讓她盡快與蕭青羽同房,並且在信紙中央還明目張膽地夾了一小包藥粉,不用看都知道這藥粉是有何作用。
馮菀長歎了口氣,滿臉愁怨地看著手中的信和藥粉。正當她憂愁萬分不知所措的時候,她宮中太監故意扯著嗓子喊道:“葉皇后吉祥!”
一聽說葉凝香突然到訪,馮菀猛然一驚,連忙把書信收好,生怕被葉凝香抓住什麽把柄治了她家族的罪。
“菀妹妹,好久不見。”
葉凝香面帶微笑,懷中還抱著剛剛滿月的小皇子。
“菀妹妹,姐姐今日來此實際上是來與你告別的。”葉凝香斂去笑意,面上閃過一絲悲傷,有些不舍地望了望她懷中的孩子,低聲道:“自生產之後,姐姐身體一直不好,正準備去安佑寺長住,修養身體,更是為瑞國祈福。只是……”
葉凝香故意欲言又止,又神情地瞧了瞧她的孩子,雙眼幾乎都泛著淚光。
“只是我這孩子太小,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他跟我在宮外受苦,又著實不放心交給其他人撫養。”
說話間,葉凝香竟突然跪在了馮菀面前,哭著道:“菀妹妹,凝香知曉你心地善良,若是將成軒交由你來撫養,定能讓成軒安然成長。”
沒想到葉凝香這突然拜訪竟是要將她的孩子托付給她,馮菀當即震驚,說不出話。葉凝香卻依舊步步緊逼,面上更加憂愁,淚水流得更多,就連她懷抱的嬰兒竟也還是嗚嗚大哭起來。
“莫不是菀妹妹也嫌棄我如今失勢,害怕受了我的牽連?”
“姐姐說的這是哪裡話,菀兒怎的會嫌棄姐姐,菀兒只是怕照顧不好小皇子,讓他受了委屈。”
“你這樣講可算是答應了我的請求了!”
葉凝香拭去眼角的淚痕,嘴角露出滿懷喜悅的笑。
這樣的步步緊逼讓馮菀根本沒有辯駁的余力,最終她勉強露出個微笑,小心翼翼地接過小皇子,說道:“嗯,菀兒答應姐姐定會照顧好小皇子。”
見著馮菀收留了她的孩子,葉凝香也沒再待多久便離開了永寧宮。才出了永寧宮的大門,葉凝香便長舒了口氣,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
果然,孩子是她葉凝香最好的籌碼,不光能穩固她的地位,更能成為搬倒馮氏一族的利器。
這孩子如今由馮皇后暫為撫養,若是葉凝香離宮這段時日,孩子健康成長便還好,一旦孩子出了事情,那就會變成馮皇后妒忌葉皇后,以皇子性命伺機報復,事情鬧得小一點就是馮皇后受到嚴厲責罰,鬧得大一點恐怕連馮敬之都有可能因此而受到牽連。
雖說利用親生孩子的行徑太過卑劣,不過能夠借此讓對手始終處在不利的地位,這卑劣的行徑就是值得。
這一日風和日麗,豔陽高照,空氣中似乎都漂浮著淡淡的花香。葉凝香輕車簡從,在蕭青羽的目送下緩緩駛出郢都,朝安佑寺行去。
安佑寺是個歷史悠久卻又十分低調質樸的寺廟,寺廟建在半山之中,時常霧氣繚繞,頗有些脫離塵世的味道。也正因為這一點,每年都會有好多信徒或在此剃度,或捐贈數不勝數的香火錢,生生將這本不太大的寺廟推廣成大瑞國第一名寺。
葉凝香來到安佑寺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尋找她那早已布置好了的住處,而是去見一個人,一個她在祭天大典之前就想見的人。
安佑寺,一處極不顯眼的偏廳,一個衣著華貴的男子端坐在蒲墊之上,面前的小方桌上擺放著十分精致的茶壺,不時有熱氣從壺嘴中向外升騰。
“葉皇后,您來得倒很準時啊!”
顧連城先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開了口,接著朝門口看去,只見葉凝香風塵仆仆地進了屋,因為路途奔波,額角還隱隱浸著汗漬。
葉凝香覺得眼前這人的樣貌有些熟悉,卻始終記不得她的記憶中曾出現過這樣一個人,強迫自己停止思緒後,葉凝香一臉嚴肅地掏出一枚刻有明月二字的銅牌扔到小方桌上。
“你究竟是誰,怎麽知道我手上有這東西, 又是如何托人到皇宮之中給我傳信?”
看到葉凝香露出少有的急迫模樣,顧連城竟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不僅不馬上回答葉凝香的問題,反而更加優哉遊哉,連喝茶的動作都慢了好幾拍。
葉凝香最討厭被別人牽著走,瞧著顧連城這副驕傲上天了的模樣,葉凝香怒火中燒,竟失去了等待回話的耐心,半分招呼都沒打,轉身便朝屋外走去。
“這位先生費勁心思與本宮聯系,想來也是想要與本宮有些什麽合作,既然先生今日不願與本宮商談,那麽我們等下次再談也不遲。”
這顧連城就是怨恨葉凝香失手將慕夕澤殺死,就想著讓葉凝香嘗嘗被人冷落的滋味也算稍稍報復一下葉凝香,不過這葉凝香當真與過去有了很大不同,根本不吃他這一套。
顧連城面上一陣慌亂,連聲朝葉凝香喊道:“葉皇后,請留步!”
葉凝香的面上露出勝利的笑容,從容不迫地轉過身,不過最先映入她眼簾的並不是剛剛冷落她的顧連城,而是另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