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凝香是一路跑著上山的,她看得到山巔之上那個坐在輪椅上,身體似乎已經沒了支撐的蕭青羽,她的心中毫無緣由地慌亂至極,不顧山路泥濘、山石橫陳,拚了命地朝蕭青羽跑去。
蕭青羽的報應還沒完,他不該就這樣死去,這麽多年他還沒有與她正面對決,她還沒有證實過她自己真正的實力,她不準蕭青羽就這樣死去。
“蕭青羽,蕭青羽,我不會讓你輕易死去,你聽到沒有!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你聽到沒有!”
葉凝香一邊朝著蕭青羽的方向狂奔,一邊朝著蕭青羽大喊,一遍一遍的,直到她的聲音沙啞,直到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終於到了蕭青羽的身旁,葉凝香呼吸沉重,試探性地走到蕭青羽面前,俯下身,握住蕭青羽張開的手掌。握住蕭青羽手掌的那一刻,葉凝香的心中便生出很不好的感覺,她遲疑著,很是慌亂的開了口。
“羽……羽公子,你該醒了。”
話音剛落,葉凝香又扯了扯蕭青羽的衣袖,依舊是沒有半點反應。葉凝香撤出因為緊張驚慌而冰涼的雙手,直直看了蕭青羽一會兒,隨後猶豫地抬起手掌放到了蕭青羽的鼻尖前方。
蕭青羽已經沒有了呼吸,他的生命定格在這夕陽西下的山巔,他的靈魂與這廣袤的天地融合。這個葉凝香恨極了的男人終究沒有見到葉凝香最後一面,一個人孤獨地在這荒涼之地咽了氣。
“羽公子,羽公子。”
葉凝香不知道明明蕭青羽是她最大的仇人,為什麽在他離世之時她會這般難以自持的心碎痛哭。她好似發瘋了般拚命搖晃著輪椅,拚命拍打著蕭青羽那已無半分血色臉,十分暴力地企圖讓蕭青羽重新蘇醒。
漸漸的,她的心底響起無數個熟悉的聲音,是蕭青羽的聲音,聲音中蘊藏著的是那些被葉凝香記得或是遺忘了的記憶。
“我看你也是無家可歸,以後跟隨於我,可否願意?”
“不過這個吻確實證明了一件事。我喜歡你。”
“你肯為我哭,你肯為我心痛,是不是意味著我在你心裡不是個惡貫滿盈的壞蛋了。”
“朕還有你,你還是朕的妻子,直到朕死去,你也都會是朕的妻子,這便已足夠。”
雖說她葉凝香與蕭青羽之間的記憶還有很多被葉凝香遺忘,可也是在這萬分悲痛之間,葉凝香也想起了好多她與蕭青羽在一起時的畫面。
原來曾經他也是救下她性命,收養她,愛護她的;原來曾經他也為了她吃下過必死的毒藥,甘願為她而死的;原來很久之前他就將她放在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皇權、帝位統統都不及她重要。
這樣一個看似陰隼狠毒之人,這樣一個看似冷酷無情之人卻也是有著一腔真心的,而這真心卻是毫無保留地施加在了葉凝香的身上。而他深愛著的這個女人卻是一步一步將他送進了地獄,一步一步地將他逼死。
葉凝香不會再有情,也不會再有愛,可她卻控制不住地朝著山巒哀嚎,控制不住地捶足頓胸,控制不住地湧出那似洪水般的涕淚。
他對她的養育之恩,救命之恩,保護之恩,還有那深沉的不可磨滅的愛,也許已經抵消掉了他曾經對她,對她親人犯下的錯。
世間恩怨兜兜轉轉,來來回回,可悲可歎,可憐可笑,最終都隨著一方的離去歸入塵土。不管葉凝香對於蕭青羽的情感是什麽,她與蕭青羽終究已是永永遠遠割裂開來,陰陽相隔,生死茫茫。
瑞國文帝建陽元年,文帝之父武帝蕭氏青羽病亡,享年三十四歲。
雖說蕭青羽是以太上皇的身份去世的,然而他畢竟是個建過傲人功勳的皇帝,盡管行事狠辣卻也深得百姓愛戴。瑞國之中,百萬千萬的百姓身著素衣,家門口掛上白幡,祭拜著這個英年早逝的君王。
大瑞的皇宮到處都是一片白色,白得讓人心生恐懼。一連幾夜,葉凝香不吃不喝地坐在蕭青羽的靈柩旁邊,將頭靠在棺槨之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讓那些前來吊唁的官員看了更加的心痛不已。
而葉凝香的心中卻是困惑的,她覺得眼下的她根本就無法控制她的情緒,明明想若無其事地跟著蕭成邕上早朝的,明明想著多吃些飯,多喝些水,好好補充補充體力的,明明想著回到長樂宮歇息,不在這裡為蕭青羽守靈的。
然而,葉凝香心中這些想要做的事卻一件也沒有做成,她就這樣不知緣由,不明所以,滿心困惑地在靈堂之中,一直陪著蕭青羽,直到蕭青羽下了葬。
郢都吳王府。
剛滿十六歲,又剛剛世襲了亡父爵位的吳王蕭青言如今正坐在書房中陰暗的角落,而他的面前正站著一個人,那人臉頰上滿是烙鐵酷刑留下的傷疤,不過從那婀娜的身姿來看,倒像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你說你原是葉妃宮中的人,葉妃失勢後便被貶為官奴由內務府向達官顯貴任意售賣?”
“是,奴婢阿青正是被吳王府的管家大人買進府中的。”
夏青青不卑不亢地跪下身,似乎對這年紀不大的毛頭小子沒有太多的尊敬,又似乎故意向已經無依無靠的蕭青言展現出超凡的冷靜與智慧。
看著這面貌極醜,年紀也不小了的官奴,蕭青言很不屑地別過頭,冷語道:“哦,我當是個什麽身份,原來就是個普通的官奴啊!你還沒資格跟我說話,滾!”
夏青青起了身,不過不是滾出王府,而是面帶微笑,眼神堅定地看著她面前這個嫩娃娃。
“吳王殿下就真的舍得將我趕走?”
夏青青這話問得太過放肆,放肆得足夠讓蕭青言產生錯覺:他面前這女人不是個普通的奴婢,他面前這女人不簡單。
“本王為何會舍不得放你走?”
果然還是個心思單純的少年郎,稍稍用言語一唬便任由著她夏青青牽著鼻子走了。夏青青莞爾一笑,微微低頭,恭敬答道:“因為奴婢是夏青青,是侍奉過兩代君王,害死蕭成軒的夏青青。因為我們有著一個共同的敵人。”
“夏……夏青青?”
蕭青言似乎在腦海中搜索了好久自己關於這夏青青的印象,接著突然恍然大悟道:“你……你是離國第一美人夏青青?”
“回王爺,奴婢正是夏青青。”
“你費盡心思前來尋我,恐怕不是謀求個性命無憂這麽簡單吧!”
蕭青言平穩了情緒,故意挺拔了身姿,向著夏青青顯露著王者的威儀。
“王爺,您也是正統的皇室血統,難道您就甘願被那個外姓的鄉野女人還有那個乳臭未乾的殘廢皇帝所統治嗎?您難道就不想伸手去碰碰這天下最動人心魄、最至高無上的權力?”
公主府的夜晚永遠都是燈火通明,永遠都是夜夜笙歌。不過這舞者是男人,這歌者也是男人,這些個蕭青鸞從各處收羅來的美男子日日夜夜陪著蕭青鸞做著荒唐、淫.亂的事。
這夜的公主府如往常一樣荒誕至極,不過與從前不同的是這夜公主府來了兩個不速之客,一個是蕭青鸞唯一的堂弟蕭青言,一個是一個帶著面具身段卻婀娜多姿的女人。
“這長夜漫漫,言弟是也想著同我共享這一刻的春宵嗎?”
蕭青鸞一邊往口中倒著酒,一邊摟著個絕色美男子,雙目迷離,倒像是個醉了酒的蕩.婦。
“阿姊,阿姊你別喝了!”
蕭青言俯下身,一把將蕭青鸞手中的酒杯扔到了地上,接著又使勁兒地搖晃著蕭青鸞的肩膀,試圖讓已經醉了酒的蕭青鸞重新恢復清醒。而那個剛剛還被蕭青鸞攬在懷中的美男子此刻已經驚得冷汗直流,落荒而逃了。
“言弟,你平日裡極少到我府上的,說吧,你今日來此是有什麽事?”
被蕭青言好一番搖晃,蕭青鸞總算是醒了酒,迷離的雙眼總算有了焦點。
“阿姊,我想同您談件事情。”
公主府,蕭青鸞的臥房之中,蕭青鸞將所有門窗都緊閉,又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熄滅了臥室中所有的蠟燭。
在這一片漆黑之中,蕭青鸞再次開了口:“好了,說吧,你要談什麽事?”
蕭青言露出一抹淺笑,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出幾分邪魅。
“阿姊,我們合作吧,我們合作將葉凝香這個惡女人打敗,讓她從皇權之巔滾下來。”
“你是要我謀反?”
“青鸞公主。”
久未出聲的夏青青終於開了口,見著她的話語吸引了蕭青鸞的注意,她又繼續說道:“奴婢夏青青,是葉凝香的死對頭。”
夏青青朝蕭青鸞恭敬一揖,話語也比此前多了幾分情感。
“公主難道忘了是誰搶奪了駙馬的心,公主難道忘了是誰害得公主的兄長慘死巫靈谷!公主, 這天下是蕭家的天下,不能讓那個姓葉的女人奪了去。”
“我們之間的合作是沒有退路的合作,一旦開始便沒有後悔的余地,你們難道不怕死嗎?”
蕭青鸞上前幾步,言語中顯現出的壓迫力幾乎壓得蕭青言和夏青青透不過氣來。
到底是蕭青羽唯一的妹妹,這氣度風韻幾乎就是跟蕭青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好在她夏青青也算是蕭青羽一手培養起來的,雖說大半生的時間是在后宮之中翻雲覆雨,不過對於蕭青鸞這種假模假式的駭人行徑,夏青青卻是半點恐懼也沒有。
“奴婢是死過一次的人,自然知道生的意義。而殺掉葉凝香便是奴婢生的意義。”
“葉凝香不過就是鄉野村婦,我蕭青言怎會怕她!”
蕭青鸞大笑著,連連拍手,然而她接下來的話語卻不是對著蕭青言和夏青青說的。
“馮懿,你聽到了嗎,我們不是孤軍奮戰,我們有新的成員加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