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沒心情用早膳了,悄無聲息的跟著許文亮往內監的房中去。
挨了打的小內監和老內監正趴在炕上直哎呦,一老一小,一高一低,好似戲曲裡的老生小生在對戲。
見許文亮引著皇上過來,滿屋的內監都嚇傻了,噗通一聲跪到一片,連炕上趴著養傷的兩個也連滾帶爬的往地上蹭。皇帝抬抬手:“都平身吧,不必這麽麻煩。”
許文亮引著皇帝走進了停放趙尚書屍身的大通鋪間,這房裡許是放了冰的關系,格外的冷。皇上低頭看著臉上已經開始發黑的趙尚書,歎了口氣。
又看見趙尚書身下墊著的幾塊*,皇帝冷笑一聲:“大冬天的,放冰塊做什麽?”
皇帝本想罵他們一句“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但話到嘴邊,皇上也覺得不雅,便又把話咽了回去。
“回皇上的話,和親王說,大理寺沒有冰窖,沒法兒保存屍身,所以不叫大理寺的人抬走。”年紀最大的那個老內監顫顫巍巍的說道。
什麽話?寒冬臘月的,還怕趙尚書的屍體被太陽烤化了不成?皇帝搖搖頭,這蕭容深是連個理由都懶得編了嗎?用這麽不走心的瞎話搪塞著。
許文亮擺擺手,示意那些內監通通退下。
皇帝望著許文亮:“你要朕來看什麽?”
趙尚書的屍體已經硬了,掌心翻不過來,許文亮沒辦法,只能把他的屍體整個兒翻了過來。皇帝皺皺眉,真是不夠折騰的。
“屍體硬了,就是你說的大事?”皇帝問道。
許文亮搖搖頭,指著趙尚書的左手掌心,道:“皇上,您看這裡。”
皇帝瞥了一眼,趙尚書的掌心帶有一塊怪異的青色,而且皮膚也有些灼痕。皇帝詫異的望向許文亮:“這是誰乾的?”
許文亮搖搖頭:“這個小奴也想不通。小奴問過那些內監,他們也不知道趙尚書手中又這塊痕跡,所以,小奴以為,這塊痕跡,很有可能跟凶手有關。有可能是趁剛才那個小內監挨打,眾人都到院子裡觀刑,有人進到房間裡,在趙尚書手心裡留了這個痕跡。小奴猜想,趙尚書手裡一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凶手為了掩人耳目,將那秘密烙掉了。”
“叫大理寺卿帶個仵作進宮來,講這麽多有什麽用?你是會驗屍,還是能斷案?”皇帝白了他一眼,想象力還挺豐富。
許文亮楞了一下:“皇上,您說叫仵作進宮?”
皇帝挑挑眉:“不叫他們進宮,難道叫朕出宮?”
許文亮垂下頭:“皇上,仵作成日跟死人打交道,不吉利啊。大楚立國以來,大案要案不少,可從來沒有仵作進宮回話的先例。”
“我們開了,不就有了嗎?再者,趙尚書的死屍已經在宮裡放了一宿了,連死屍都可以過夜,仵作為何不能進宮?誰能比誰不吉利?”皇帝望著內監們睡的大通鋪,找了個乾淨地方坐了下來:“朕就在這兒等著。”
許文亮應了一聲,匆匆趕往大理寺,皇帝把屋子裡掃了一圈兒,著實沒什麽新鮮事,便下了大通鋪,看那個挨了打的小內監。
“為什麽挨打?”皇帝低頭問他。
小內監一頭拱了起來,跪在床上:“回皇上話,是小奴嘴欠該打。”
“嘴欠也分好多種,你是怎麽個嘴欠法兒?”皇帝饒有興味的望著他。
小內監瞪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望著皇帝:“小奴不敢說。”
“唉,朕恕你無罪,你但說無妨。”
小內監吞了口唾沫,壯著膽子說道:“小奴嘴欠,編排了和親王的壞話,被人家聽見了,拖出去打了一頓。皇上恕罪!小奴再也不敢了,小奴年輕不知事,小奴罪該萬死!”
編排和親王?皇帝笑道:“你編排了和親王什麽?”
小內監低著頭:“小奴是覺得,和親王不該打著護駕的名義,在宮裡安插府兵,所以就……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這事兒的確不該由一個內監來說,但皇帝卻也覺得他的話有道理。皇帝是爹,和親王是兒,兒子打著保護老子的名義去奪老子的權,聽著就讓人憋氣。
皇帝點點頭:“你到是挺敢說話,就是不知道,你當著和親王的面兒,敢不敢這樣說。”
小內監怔了一下:“要是不挨打,小奴敢說。”
皇帝朗聲笑了,先前那些提心吊膽站在一旁的內監都松了一口氣,跟著笑了起來。
皇帝止住笑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兒?”
小內監伏了伏身子:“小奴叫福壽。”
“福壽,倒是個好名兒。”皇帝望著他:“福壽啊,朕有件差事要交代給你,你可敢去做啊?”
小內監抬起頭,毫不猶豫的說道:“小奴敢,但憑皇上吩咐,小奴萬死不辭。”
皇帝笑笑,一個怕挨打的人,竟然說什麽萬死不辭的話。
“不知皇上要小奴做什麽?”福壽問道。
皇帝捋捋胡子,溫聲道:“朕要你當著和親王的面,痛罵他一頓。”
……
大理寺卿文遠帶著一個仵作跟著許文亮進了宮,皇帝正端坐在福壽的床邊和幾個內監閑聊。
文遠俯下身磕了個頭:“微臣大理寺卿文遠,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抬抬手:“文遠啊,朕可等了你好一會兒了,不信你問問他們。”
文遠伏伏身子:“微臣讓皇上久等了,微臣罪該萬死。”
“起來吧,朕要你帶的仵作,你可帶來了?”
文遠往身後看了一眼,那仵作伏身跪倒:“小人黃安叩見皇上。”
皇帝站起身:“走吧,到裡面去看看。”
黃安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包,裡面全是各式各樣的驗屍的工具。文遠捂住嘴巴:“皇上,還是到外面等消息吧?”
皇帝搖搖頭:“不必,朕就在這兒看著。”
黃安半跪在地上,輕輕聞了聞趙尚書的手心,用小刀子割了點兒血出來,手心的血竟然是黑褐色的,跟趙尚書中毒後吐出來的血顏色相同。
黃安細細將趙尚書周身檢查了一個遍,半個時辰後,黃安收了工具。跪到皇帝面:“啟稟皇上,小人認為,趙大人掌心之毒,跟趙大人所服之毒,是同一種毒。”
掌心有毒?皇帝皺皺眉。
“小人來之前,曾聽文大人給小人講過趙尚書毒發的經過,小人還以為,趙大人應該是自盡。”
自盡?許文亮瞪大了眼睛:“你能拿得準嗎?萬一手上的毒是被人後塗上去的呢?”
黃安搖搖頭:“許太監,趙尚書所服的毒藥,是道士們煉製而成的,鉛汞一類的金屬較多,所以粘在皮膚上,時間一長會顯出痕跡。以小人的經驗來看,這類毒藥想把皮膚腐蝕成這樣,必然是昨晚,毒藥就粘在掌心了。”
皇帝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說,趙尚書左手拿過毒藥,趁人不備送入口中,再喝下太子妃端來的酒?”
黃安拱拱手:“回皇上話,恐怕是這樣。”
文遠也道:“或許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凶手殺死趙尚書以後,有找了機會把毒藥塗在趙尚書手心,做成自殺的假象。但太子府的人,昨晚並無一人接觸過趙尚書的屍體,因而也就沒有作案的機會。”
“會不會是和親王的人?”皇帝開門見山的問題,把文遠問的有些懵。
其實剛才文遠話隻說了一半,另一半就是有關和親王的,只是他沒敢說。想必皇帝也了解道文遠的顧慮,所以替他說了出來。
文遠搖搖頭:“皇上,臣以為,和親王不可能是這事的主謀。昨晚的情形,微臣是親眼所見,和親王根本沒有半點下毒的機會,況且太子妃敬酒時,倒的那壺酒,太子妃和太子都喝過,若和親王下了毒,恐怕太子和太子妃也難逃一死。微臣事後也查驗過,那壺酒根本沒有毒。所以。微臣以為,和親王之所以會有那麽大的反應,完全是想借機扳倒太子妃罷了。”
皇帝捋捋胡子,指了指文遠:“所以,你也認為是趙尚書自殺,嫁禍於太子妃的?”
文遠應了一聲:“皇上,依微臣之見是這樣。趙尚書的確心狠,但確實不夠聰明。他這等顯赫人物,想必就算要用毒藥賜死誰,也從來沒有親手沾染過毒藥,也就不知道這種毒藥粘在皮膚上會留下什麽樣的痕跡。這樣的案子很簡單,仵作們只需片刻便能破案,想必趙大人沒有考慮到這些。”
皇帝哼了一聲,極不以為然的說道:“朕就知道是他自己。”
黃安又道:“回皇上話,小人還有個大膽的猜想,不知當說不當說。”
皇帝點點頭:“朕恕你無罪,但說無妨。”
黃安朗聲道:“皇上,微臣猜想,趙大人準備這毒藥,一開始或許不是想要毒死自己,而是想要毒死太子妃。”
皇帝身子一顫:“你說什麽?”
黃安正色道:“小人曾聽文大人說,一開始,趙尚書是要向太子妃敬酒的,小人以為,這個時候,趙尚書的手心裡便已經塗好了藥。無論誰遞來一杯酒,趙尚書都有機會把毒藥粘在杯口。若是太子妃接受了敬酒,那麽現在死的,應該是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