宬香扶起元月,兩人還沒站定,便看見王賀跟阮二兩個被雙雙押進了熹茵堂。
宬香一愣,叫道:“你們這是做什麽?”
那兩個“歹徒”一見宬香安然無虞,雙雙跪倒:“臣等護駕來遲,公主受驚了!”
元月定了定神,指著兩個歹徒:“你們?”
“這是我的兩個護衛,怎麽了?”宬香眨眨眼睛,天真的望著元月。
“呃……沒事沒事,我還以為他們是……”元月紅了臉,把頭低低的埋了下來。
“是什麽?”宬香望著元月,又看了看元熙:“我怎麽聽不明白?”
“哦,沒事沒事,”元熙忍俊不禁,拉過宬香坐下:“你怎麽跟我二姐認識的?”
宬香一低頭,看見桌上那個還沒收起來的水晶香池,便道:“不就是因為這個?”
“你就是那個當香池的姑娘?”元熙望向元月,元月點點頭,肯定了。元熙暗自笑笑,這蕭家的人怎麽都對當鋪情有獨鍾?先是六爺容潤,接著又是容湛,現在連宬香公主也加入了典當的大軍。
“為什麽要當香池?”元熙不解。
“因為,因為這個是我的名字啊!”宬香笑著往香池裡扔了一塊散香。盛與“宬”諧音,香便是香。元熙垂下眼瞼,拿過香池遞給元月:“二姐,這是公主送給大哥的。”
“大哥?”元月茫然的望著元熙。
“無瑕勝美玉,至潔過冰清。我們宬香公主的一片心意,問問成庸到底懂不懂。”
……
蕭容深已經連著幾日沒有出過王府大門,自從失了做男人的資格以後,蕭容深總是陰晴不定,平日下人們在廊下閑聊,他連看都不看一眼,現如今下人們但凡有閑聊的,統統要被拖出去杖斃。
蕭容深一倒下,舊派頃刻間如大樹失去了根基,沒了主心骨,任誰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為了請蕭容深出府,高秉延連著在院子裡的天井中站了整整三日,水米不進。
元嘉也怕蕭容深真的倒下,便也攛掇著高秉延去書房勸慰,只是蕭容深反鎖著書房,誰也進不去。高秉延在天井中站著,元嘉便給他遞茶遞水。終於,在第三日的午夜,蕭容深打開書房的格子門,默然望著高秉延:“高相,你這又是何苦呢?”
高秉延將蕭容深請到一艘烏篷船上,為他倒了一杯酒,說是要與蕭容深通宵達旦的對飲。直到天明,船才在一處靜波漾漾的水面上停了下來。
蕭容深望著高秉延,又往外窗外,他也知道,蕭容湛回到東林,無疑是皇帝對舊派的最後通牒。他也知道舊派需要他,可他這些天實在沒心情站起來。
事實上,比起讓他失去做男人的資格,讓人嘲笑,他更希望自我了斷的乾脆利落。起碼,死亡比現在更讓他有尊嚴。
前幾日的夜晚,他摟著元嘉安寢,從元嘉枕下摸到了一瓶藥。他咽了兩顆,同元嘉廝混了一會兒,他才記起,他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自己了。這藥對一個殘疾的人來說,毫無作用。
霎時,他將藥瓶砸的粉粉碎。
一個殘疾的男人還可以苟活,一個殘疾的王爺究竟還有什麽價值?好幾次面對尖刀,蕭容深都退卻了。死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容易的是如何死得其所。
值得一提的是,作為大楚的皇帝,和親王的父親,在蕭容深身後事上,皇帝絕不會有絲毫的吝惜。這讓蕭容深心裡一陣鬱悶,完全欣喜不起來。
蕭容深冷笑兩聲,風光大葬,有時候再諷刺不過了,死的再風光,也不如活得轟轟烈烈。他揉揉眉心,就衝老爹的這份“大方”,他也不能死。
水面是那樣的寂靜,過分的安靜讓蕭容深感到不安,像終日潛伏在身邊的不計其數的危機。雖然他很清楚,皇帝暫時不會殺他,但那種發自內心的惶恐,一刻也沒有停歇過。
他知道,皇帝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名正言順的,殺掉自己親生兒子的機會。
高秉延倒了一杯酒,酒液砸在碗裡聲音很響。蕭容深嚇了一跳,轉頭看著他,高秉延冷笑道:“殿下如今有些草木皆兵了。”
“高相,你帶本王來這兒究竟想說什麽?”蕭容深端起酒杯,一口飲了。他皺皺眉,這哪裡是一杯酒,分明是一口水。
“殿下覺得這酒味道如何?”高秉延問道。
蕭容深愕然望著高秉延,他喝的津津有味,蕭容深低頭看看那隻酒壺,並非是一只能倒出兩種酒液的轉心壺。他搶過高秉延手中的杯子飲了一口,還是一杯水。
“這酒有什麽味道?”蕭容深不解。
“苦味。”高秉延答道。
“苦?”蕭容深又飲了一口,還是淡而無味:“明明什麽味道都沒有。”
“殿下如今的日子也是什麽味道都沒有,這還不夠苦嗎?”
蕭容深變了臉色。
回頭想想,他這一生,除了安逸平和的孩提時光,再也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可那個時候他真沒覺得苦,倒是這些日子,沒滋沒味,苦不堪言。
皇帝的權柄,他曾經愛的那般熱切。好多次夢見自己身穿黃袍,坐上皇帝的那張赤金九龍椅,殿下百官山呼萬歲,后宮美女細腰多情。
其實,對於他來說,最苦還不是矢志,而是皇帝的態度:不聞不問。就好像他不是皇帝的兒子一樣。他雖然是由高祖撫育長大的,但終究是皇帝的兒子。雖然皇帝跟他父輩的政見不同,卻也不至於對自己如此絕情。
若皇帝對所有人都是如此,蕭容深絕不會爭競吃醋。可皇帝對蕭容湛從來都是寵愛有加,蕭容湛被女人捅了一劍,皇帝親命太醫救治,還借機給了他一個家底殷實的女人。
在蕭容湛的面前,他敗了,一敗塗地。
“高相,你說,本王跟太子相比,究竟有什麽不同?”
高秉延沉默了一會兒:“太子不會像王爺一樣矢志。”
“你說本王矢志?”蕭容深望著高秉延:“本王已經是個殘廢之人,就算真的問鼎九五大位,還有什麽價值?將來繼承皇位的,還不是兄弟子侄?”
高秉延微微一笑:“太子妃這一招棋真狠呐,不僅讓我們王爺從此遠離美女,還讓我們王爺放棄了皇位。”
蕭容深不禁苦笑一聲。他沒說什麽,也說不出什麽。
高秉延歎了口氣,指著眼前一片寬闊的水面:“殿下請看。”
“看什麽?”蕭容深遲疑了一陣。
“看海。”
海?蕭容深詫異的望著高秉延。也能稱為海?它僅僅是一片略大的水域,甚至沒有柔美的蘆葦和清香的野花作為裝點。稀黃的泥土,枯萎的雜草,幾乎沒有生命的存在,連最蠢的漁夫也不會來這裡撒網。
“這是海嗎?”蕭容深問道。
“若是王爺失了志,在不久的將來,任憑一個芝麻大的小官都可以在您的面前指鹿為馬,他們說這是海,這便是海,王爺,沒了皇位,您還有什麽說話的權利嗎?”高秉延又倒了一杯“酒”,滿滿一杯端在手裡:“王爺,就算您沒有兒子,那又如何呢?哪怕只為了爭取說話的權利,您也不該放棄。更何況,衛元熙把您害成這樣,您就不想報復嗎?”
高秉延一揚手,杯中水啪的一聲潑在蕭容深臉上,他厲色道:“從前那個英明果斷的皇長子到哪裡去了?連劉貴妃娘娘都忍不了這口氣,您堂堂八尺男兒,您就忍得了嗎?我若是您,定要奪了太子的江山,奪了太子的女人。對於太子妃來說,最好的抱負方式,就是把她囚禁在自己身邊,慢慢蹂躪!殿下,您若是真的矢志,就一刀殺了我。您若是還能站起來,就舉起刀劍,把攔路的敵人全部打倒!”
高秉延見他目光爍爍,想必自己的話他都聽進去了。沒再說什麽,隻拿起桌上一雙竹箸敲打著杯盤碗盞,朗聲高唱:年少壯志兮,北望江山。逝水余暉兮,山海窮盡。不失豪情兮,滿懷惆悵,長歌兮,慨然兮。天不佑……
蕭容深又倒了兩杯“酒”,一口一口的吞了,這酒雖然無味,卻也喝的明白。
他長嘯一聲, 終於扶著桌子站了起來:“高相,你立刻叫人去歸雲安排一下,就說呂國犯境,屠戮百姓,魚肉國民,請皇上速速派兵增援。”
“好!好啊!”高秉延重重拍了幾下手:“殿下,您終於下定決心了。”
“告訴他們,引戰雖然是做戲,但也要做全套,皇上不是傻子,若不真來個血流漂櫓,他也未必會相信。”蕭容深露出幾縷凶光:“百姓命如螻蟻,死得多些也不值什麽,咱們現在既然要成大事,這些小節也不必拘束了,叫他們看著辦吧。”
高秉延咧咧嘴:“好啊,這才是我們的和親王。王爺放心,臣這就吩咐下去。”
高秉延說著,唇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冷笑,蕭容湛的新軍才剛建立,這下怕是要全盤都搭進去了。
“對了,明日你上早朝的時候,記得向皇上稟報,和親王病了,病得連床也起不來。祈請父皇允準,留在京城侍奉母親,兒臣還能有多少陪伴母親的日子呢?”
高秉延朗聲笑道:“殿下放心,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