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王蕭容深唯有一脈外戚,那便是母親劉氏。劉氏家族的崛起,大抵源於女人的一隻曲子罷。高祖時期,便有劉姓女子入宮為妃。蕭容深的母親便是那位劉姓女子的侄女,據說高祖的劉妃堪稱角色。
大概世間的尤物都不能長久,劉妃去世時,劉貴妃還只是當今皇帝府中的一個側室,彼時蕭容深還年少。
高祖來見她時,她便用絲綢被子將面容遮住,只怕留下一個落花殘敗的印象。高祖伸手來拉開被子時,劉妃伸手按住,輕聲拒絕……高祖自然不忍,柔聲到:“朕只是想見愛妃一面罷了。”無論高祖怎樣安慰,擁有絕世容顏的劉妃堅決不肯相見。
虛弱的說下遺言:“臣妾憔悴,不忍與陛下相見,妾身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侄孫容深,侄女劉氏。”
高祖雖然心中不悅,卻不忍拒絕,勉強答應便徑自離去 。
蕭容深常常聽母親說起那隻曲子,也聽母親唱過,但母親唱的並沒有傳說中那股哀婉動人的味道,蕭容深聽了兩遍也就沒了興致。趁著童言無忌,蕭容深也向高祖問過那隻曲子,高祖說,那曲子名為“鳳棲梧”,高祖每每提及,便落下淚來,蕭容深也不敢再問下去了。
大楚的寒冬,冷的出奇,雖說早已在房中添了地龍和炭盆,卻並不見效。窗沿下早早凍了一排冰溜子,進出屋外,霎時就能把人凍透,老是窩在房裡,人們也沒什麽精神。
蕭容深醒醒神,從回憶中抽出身來,拿過案上的公文細細讀著。難得高秉延做事如此利落,歸雲的戰火已經慢慢燃了起來,起初還是一點磕磕絆絆,緊接著就是衝天大火。
蕭容深冷笑一陣,誰能想到這樣一場國與國之間的角逐,起因竟是兩個皇子之間的競技呢?正看著,聽見門房傳報,四王爺來了。
蕭容深一喜,剛剛起身,四王爺蕭容澄已經進了門。
“四弟!你可把大哥想死了!”蕭容深上前,一把將虎背熊腰的四王爺抱住。
蕭容深細細打量了容澄一番,黑了,壯了,臉上多了兩道淺淺的疤痕。一看便知是英勇善戰的亂世梟雄,蕭容深在他肩頭重重錘了一拳:“好小子,果然長進不少。”
蕭容澄一俯身,給容深磕了個頭:“大哥,方才我進宮面見父皇,也見了咱母妃,這才知道大哥的事情,都是弟弟不好,若是弟弟在京城,誰敢讓大哥受那樣的鳥氣?!”
蕭容深頓了頓,容澄雖是一片好心,但說出話來卻讓他有點難堪。蕭容深笑笑:“如今四弟回來,大哥也算有指望了。”
蕭容澄朗聲大笑:“邊境荒蕪,弟弟也沒什麽東西可以帶給大哥,只是些許山參鹿茸,皮毛象牙之類的,大哥別嫌棄弟弟粗糙。”
蕭容深含笑道:“咱們兄弟,談什麽禮物不禮物?只要四弟心裡有我這個大哥,大哥也就心滿意足了。”
容澄落了座,接過管家端來的一盞茶,把管家上下打量一番:“喲,如今連少生都長胡子了。”
蕭容深望望管家,可不是,這些年他一直在身邊,自己都沒注意看。時間匆匆流逝,真是攔也攔不住。
管家笑道:“小人不過是多了幾縷胡須,殿下您如今越發龍虎精神,小人就盼著殿下回京,能跟我們王爺聯手大乾一場呢。”
“哈哈,會說話,少生越來越會說話了。”蕭容澄摸摸絡腮胡子:“不過話說回來,京城的變化是有點大。我剛才路過上閣,發現那兒的牌匾都變了。上閣前面加個‘衛氏’什麽意思?這什麽時候又跑出來個衛氏?”
蕭容深低著頭沒說話,管家歎了口氣:“唉,家賊難防,還不是盧盛林那小子,見財起意,看著衛氏家大業大,便不顧主仆之情,投奔衛家了。哼,他也不想想,當年要不是王爺給了他二百兩銀子讓他起家,他如今還是個窮小販呢!”
“家大業大的衛家?什麽來頭?”蕭容澄摸摸臉上橫肉,搜盡枯腸也想不出是誰。
“就是那個古董行的衛府,現在越做越大,這幾年把手伸的到處都是。”管家嘟囔道。
“少生,住口。衛家再怎麽說,也是太子妃的娘家,人家是儲君,咱們不過是王侯,怎麽比?”蕭容深假意歎了口氣:“本王就盼著太子將來登基之後,能善待兄弟,別跟我們這些人計較,我也樂得過幾天清閑日子。”
蕭容澄愣了愣:“大哥,你變了。”
蕭容深轉過臉:“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啊?四弟,你不在京城,自然不知道太子的手段,太子扶持新政,人稱鐵腕薄情王。更不要說他新娶的那個太子妃,父皇親封東林宗主。這一個個都硬氣的很,咱們可是惹不起。四弟,你剛回京還不知道情況,日後見了他們,多避著走,千萬別跟他們硬碰。”
蕭容澄在戰場上囂張跋扈慣了,聽說盧盛林見財起意已經恨得牙根兒癢癢,又聽說蕭容深要他低三下四,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拍案而起:“什麽混帳太子妃,混帳的衛家,我堂堂一個王爺,皇上的兒子,還要看一個女人的臉色不成?什麽東林宗主,不過是個娘們兒罷了。我會怕她?”
管家看了蕭容深一眼,微微笑道:“四爺別生氣,我們王爺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擔心四爺心性耿直,遭了她們的算計。要知道我們王爺已經防得很緊了,不還是著了他們的道?她們衛府的人都是商人出身,慣會算計,咱們是坦蕩人,防不勝防啊。”
蕭容澄最聽不得這樣煽風點火的話,氣的直嘬牙花子:“大哥,這事兒你不必管,我倒要看看,這個衛府有什麽能耐,不過是下賤商人出身,憑什麽得到父皇恩寵?必定是溜須拍馬,要我碰上,非砸碎了他們。這大楚是蕭家的天下,不是什麽衛家的王朝。”
“壯哉!”蕭容深讚了一聲:“四弟,豪氣可嘉,只是做人還需謹慎呐。”
“謹慎?我把上閣砸個稀巴爛,就不信姓衛的敢說半個不字兒!”蕭容澄一轉身:“大哥,你就等著瞧吧!”
蕭容澄說罷,氣哼哼的出了和親王府,點齊府兵要去砸上閣。
蕭容深才不管他如何鬧,反正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京城的水越混,他越好渾水摸魚。就讓蕭容澄跟衛元熙過過招吧,俗話說亂拳打死老師傅,任憑衛元熙手段再奸猾,也架不住容澄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葷招子。
管家給蕭容深換了一盞新茶,笑道:“殿下,看來四爺的脾氣一點兒沒變,還是那麽剛直。”
“剛直?”蕭容深瞥了管家一眼:“少生,在本王面前,說話就不必遮遮掩掩了,你是想說粗魯無狀吧?”
管家抿嘴微微一低頭:“少生不敢。”
“沒什麽敢不敢的,咱們這麽多年的交情,自然不必拘束那些,若是論資排輩,咱們倆還要以表兄弟相稱呢。”蕭容深喝了口茶:“四爺剛直一些好,對我們自然沒有壞處,就叫他絆住盧盛林的腳,咱們就能專心對付衛元熙。老二後院起火,他在東林的日子準好不了。”
管家點點頭,又道:“要是四爺真的砸了上閣,會不會驚動皇上?”
“驚動皇上又如何?皇上召老四回京,已經是削了他的兵權。就是再降旨貶官,又能貶成什麽?”蕭容深想到這兒,忍不住笑出聲來:“想必父皇跟許文亮要發愁了,老四這人混不吝,又是個清湯寡水的王爺,你就是把他剝皮銼骨,砸碎了榨油,也只是一鍋渣子。”
管家跟著笑了起來:“虱子多了不怕咬,咱們這位四爺大概就是如此吧?”
蕭容深笑得腮幫子疼,揉揉臉:“少生,你且派人去盯著四爺,有什麽事立刻來報。還有歸雲邊境的戰事,高相國若是來了,記得叫醒我。本王累了,要先去睡上一會。”
蕭容深伸個懶腰,背過手,朗聲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管家收了茶杯,退出了書房。一轉身,元嘉正立在身後,他一躬身子:“見過姨娘。”
元嘉看著管家茶盤中的兩套杯子,問道:“是高相國又來了嗎?”
管家搖搖頭:“是四爺回來了,跟殿下聊了一會兒,便走了。”
元嘉哦了一聲, 思量片刻,問道:“四爺可有妃妾?”
管家看了元嘉一眼:“四爺還沒娶正妃,侍妾倒是有幾位,最得寵愛的是一位名叫耶律奴兒,是四爺從一個番邦人口販子手裡買來的,今年十八歲了。”
見元嘉沉默了一會兒,管家輕聲問道:“需要小人給姨娘安排嗎?”
元嘉猛然抬起眼:“安排什麽?”
管家微微垂下眼瞼:“姨娘不想見見這位奴兒姑娘嗎?”
元嘉上下打量了管家一陣,溫然道:“你倒是越來越放肆了,竟敢揣測我的心思?”
管家一躬身:“不敢。”
元嘉輕輕哼了一聲,取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塞進管家的衣襟中,低聲道:“見一見自然沒什麽不好,只是殿下不喜歡我出去結交命婦,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姨娘放心,小人做事,絕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