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媽媽叫人燒了一盆溫湯,叫兩個體力壯的婆子把蘭玉抱到盆子裡,鍾媽媽一邊用毛巾替蘭玉擦拭,一邊抹眼淚。好好一個姑娘,竟然被蕭容澄折磨成了這個樣子。但她又不敢當著蘭玉的面兒抹眼淚,只能趁著替蘭玉擦背的時候,偷偷抹上幾滴眼淚。
劉天寶把蘭玉送回來的時候,還對鍾媽媽說過,蘭玉被從河裡撈出來的時候,衣服凍得像一塊冰,比他搜出金絲楠木的小池塘凍得還結實。她受過傷,全身上下沒有知覺,是個癱子。所以不管多冷,她都感覺不到。
當時鍾媽媽聽的瞠目結舌,她這一把年紀,還從來沒見過癱子呢!待看到蘭玉那嬌俏的臉蛋兒時,鍾媽媽便唏噓不已,這麽個如花美眷的年齡癱在床上,這輩子可怎麽過啊?
“蘭姑娘是個好人,可惜她這一輩子,算被她那不省事的爹害慘了。”劉天寶歎了口氣:“鍾媽媽,你可好生伺候著。主子當年還在衛府的時候,蘭姑娘是叫主子一聲姐姐的。”
蘭家是官宦人家,蘭家的小姐難免口味獨特,鍾媽媽專門派人把石玉水叫回來給蘭玉做飯。石玉水做了幾道點心,還有一盅燕窩魚翅羹。怕放涼了,一直用熱水溫在盆子裡。太子府上上下下嚴陣以待,前前後後都是為了蘭玉一個人在忙活。
挑衣服的小丫頭們流水似的穿梭,太鮮豔了不行,太素淨了也不行。太新了不行,太舊了也不行。挑來挑去,鍾媽媽指著一套玉色衣裙:“就是它了。”
鍾媽媽替蘭玉將衣裙換好,又叫那兩個婆子把蘭玉抱到元熙的院中的另一間偏房中。床榻出奇得軟,下面鋪了足足五套褥子,被子一應都乾淨的,蓬松的棉花蓋在身上輕飄飄的,很舒服,只是蘭玉感覺不出來。
才剛鋪床的時候,有兩個小丫頭在門口嘀咕,說蘭玉是個癱子,再好的褥子給她鋪她也感覺不出來,鍾媽媽還叫人給她鋪五層褥子,簡直是浪費東西。這話不偏不倚,被前來拿衣裳的鍾媽媽聽到了,一左一右兩巴掌,把小丫頭打的臉色通紅。
“蘭玉姑娘是太子府的貴客,誰要是敢對蘭玉姑娘不敬,就是對娘娘不敬,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小丫頭挨了打,忙跪在地上賠不是,說什麽一時鬼迷心竅,以後再也不敢胡亂議論主子了。鍾媽媽哪裡肯饒了她們,吩咐人拖到柴房各打了十板子。
石玉水端來了他精心烹製的點心和羹湯。鍾媽媽接了過來,看見碟子裡放著的都是用小刀子切開過的點心,石玉水還細心的插了幾根小銀簽子,方便喂給蘭玉吃。鍾媽媽捏了一根,送到蘭玉嘴邊:“蘭姑娘,這個石玉水的手藝不錯,您要不要嘗嘗看?”
蘭玉機械的張開嘴巴,嚼了兩下,就把點心咽了下去。鍾媽媽給水她就喝,給點心她就吃,鍾媽媽也不知道她食量如何,喂得少了怕她餓,喂得多了怕她撐。問她還要不要吃,她也沒反應,簡直就是個活死人。
鍾媽媽喂了幾塊點心半碗羹湯,覺得應該差不多了,便把碗放在一旁,不由得歎了口氣。
蘭玉閉著眼睛,好像這個世界跟她沒有關系。
鍾媽媽勾勾手,叫了一個丫頭來:“你在這兒盯著,蘭姑娘要是醒了,你就去叫我,我到娘娘那裡去回話。”
鍾媽媽回到元熙房中,看見她正倚在拔步床的床欄上發呆,便笑笑:“娘娘,蘭姑娘吃了幾塊點心,半碗魚翅燕窩羹,這會兒已經睡了。”
元熙淡淡的嗯了一聲。
鍾媽媽覺得元熙臉色不大好,伸手探探元熙的額頭:“娘娘,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個大夫來看看?”
是得叫個大夫,可不是給自己看病,蘭玉那個喉嚨沒法兒說話,想從她嘴裡探聽青銅器的下落實在太難了。
恰時皇上派的太醫已經進了府,按規矩給蘭玉看了病,一回頭看見元熙站在門外,太醫磕了個頭:“微臣給太子妃娘娘請安。”
“起來吧。”元熙抬抬手,把太醫叫到院子裡,問道:“蘭姑娘的喉嚨還有辦法嗎?”
太醫擼擼胡子,道:“回娘娘的話,蘭姑娘的喉嚨是服用了過量性熱藥物所致,依微臣看,蘭姑娘的喉嚨並無大礙。”
元熙一怔:“不是說,她的喉嚨是被毒藥毒啞的嗎?難道太醫有辦法解毒?”
太醫搖搖頭:“這世上哪有一種毒物是專門灼傷喉嚨卻不灼傷五髒的呢?這大概是走街串巷的一種江湖騙術罷了。用過量的麻黃,附子,紅參等物熬製成的湯藥,當時或許會聲音嘶啞,說不出話,待到藥效過了,人的嗓子就會複原如初的,或許還有些嗓音上的變化,但並不影響發音。”
元熙望向劉天寶,兩人皆是一喜。方才還在發愁,不知道蘭玉的病該如何因對,現在好了,只要等藥效過了,蘭玉就又能說話了。
“天寶,送太醫。”
劉天寶躬身把太醫讓到身前,不經意的在太醫袖中塞了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太醫沒有聲張,心照不宣的把銀票收好,低聲道了句謝謝。
蘭玉在太子府住了下來。為了她的嗓子,鍾媽媽每日給她弄些去火清熱的藥膳來吃,才過了三日,蘭玉的嗓子就漸漸能說出成句的話了。劉天寶每日跟著李校尉在蘭成傑府上抄家,連續找了三日,也沒見著那青銅器的下落。
蘭家能挖掘的地方已經都被挖開了,就連那個搜出金絲楠木的小池塘都被排空了水,露出光禿禿的湖床。
這次是真的搜空了,就連柱子上那些金漆都被小刀掛了下來,露出光禿禿的一片原木色,十分難看。
李校尉這幾日留守在蘭府,和士兵們一樣,吃的是大鐵鍋煮青菜面。怕蘭家人餓死,也給蘭成傑和蘭太太端了一碗,下人們每人一天兩個玉米面窩窩頭。沒有什麽油星兒的面,就連蘭府的下人的吃不慣,更何況的蘭成傑夫婦呢?這面放了兩天,都沒人動過,到第三天時,蘭成傑餓得實在不行了,用筷子偷偷挑了兩根兒面條送進嘴裡。
蘭成傑起先覺得李校尉端這樣的面給他吃是在侮辱他,因為他們家的豬都不吃這樣寡淡的東西。
煮麵呐,首先要準備高湯,牛骨頭或羊骨頭煮的,清澈見底。面條要勁道,小麥的面加上些許青稞粉,加上江米粉這樣煮出來的面不僅軟糯,而且有嚼頭兒,看起來晶瑩剔透的。最後是澆頭,剛出生的小牛犢,切一條裡脊肉,片薄片,用黃酒摻的各色調料醃製幾日,上籠屜蒸熟,肉薄的像紙似的,十分入味。最後在由個人口味加上點香菜蔥末兒,陳醋辣椒作為點睛之筆。
蘭成傑心裡想著蘭太太煮的面,再偷偷嚼著嘴裡這個完全沒味兒的面坨坨,覺得自己在吃蠟燭。
李校尉早就發現蘭成傑在偷吃那碗放了兩天的面,故意裝作不知道似的,舀了一碗新的面,拿在背後。走到蘭成傑身旁,一把搶過蘭成傑身旁的面碗,審度了他一會兒。
蘭成傑微微自矜:“拿走吧,我不餓。”
“不餓?”李校尉挑挑眉,從背後拿出那碗新的面:“看來這碗又得糟蹋了。”
李校尉拿過蘭成傑的筷子,做到他身邊,挑起一筷子面,送到嘴裡呼嚕呼嚕的吸著面湯。蘭成傑聽著聲音都直流口水,雖然這面不好吃,但好歹也是乾糧啊!挨了兩天的餓,手腳都在發麻,眼前還時不時的蹦出幾顆金星兒。
“你能不能到別的地方去吃?”蘭成傑嫌棄的看了李校尉一眼。
李校尉放下碗道:“怎麽?不許我吃飯?你知道抄你的家把我,跟我這些弟兄們累成什麽孫子樣兒嗎?”
蘭成傑扯扯嘴角,不知該怎麽懟回去。李校尉問道:“你真不吃?”
蘭成傑低著頭,沒作聲。
李校尉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給他重新端了一碗:“吃吧。”
蘭成傑端著面碗,慢慢的吸溜著,心裡不住的唾棄自己——真沒骨氣!李校尉和蘭成傑一左一右的吃著面,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上兩句。李校尉這人嘴碎,三句五句就把蘭成傑煩的不行,低頭吃麵,不再理他了。
李校尉吃完了面,看著蘭成傑問道:“話說回來,蘭家被抄了,你怎就沒給你女兒安排一條後路?”
蘭成傑瞥了他一眼, 沒做聲。
“聽劉先生說,四爺把你閨女毒啞了喉嚨,扔到護城河裡了。你說說你,怎麽混的?對四爺忠心耿耿,臨末了卻得了這個結果。你那閨女不會是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事兒吧?”李校尉手腳麻利的收拾碗筷。
蘭成傑騰地一下站起來,把李校尉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得差點去拔刀。
“你幹嘛?”
蘭成傑顫抖著聲音問答:“四爺他?!李將軍,你說的是真的?”
李校尉挑挑眉:“我騙你幹嘛,不信你去問劉先生。聽說蘭姑娘沒死,被宮門口的守衛撈了上來,現在已經被帶到太子府去了。”
蘭成傑頹然坐下,那次和親王要衛成臻去毒死太子妃,就是自己把衛成臻給放走的,太子妃會記仇嗎?會不會因此而怪罪到他的蘭玉身上?
蘭成傑雙膝一彎,跪倒在地:“我求求你,李將軍,讓我見見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