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勇子肯定的應了一聲:“臣陸邵勇是大太監許文亮大人手下,奉命潛伏在衛府,秘密監視三小姐的一切舉動,已經十六年了。”
十六年了?!元熙愕然望著他,皇帝曾說,他已經觀察元熙整整十六年,難道說,勇子就是他在衛府的那雙眼睛?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竟然會是他。可從前自己受欺負的時候,怎麽沒見他出手相助呢?那個時候他還會在俞姨娘面前講自己的壞話。
“這次也是許太監的命令嗎?”容湛問道。
“是,”勇子點點頭:“想必殿下現在已經知道是許大人截殺了衛元嘉,那臣也就可以言明了,這次殺死尤氏,也是許大人的命令。許大人說,他這樣做不過是順手替宗主出氣罷了。”
殺死尤氏,就是為了給自己解氣?元熙不大相信,在勇子頭上戳了戳:“出氣?那是不是還得向許大人說說,前些年你在俞姨娘面前誣陷我克人的事兒啊?”
勇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宗主,您這麽大的一個官,怎麽還翻小腸啊?”
元熙白了一眼,沒理他。這會兒尤氏剛死,家裡亂做一鍋粥,衛東書還不知道該怎麽把這件事告訴老太太,族老那邊已經氣得背過氣去了。
容湛狡黠笑了笑:“刺殺衛元嘉本是我跟宗主的決議,許文亮是怎麽知道的?許太監是父皇的親信,他做事,應該不會瞞著父皇吧?”
勇子摸摸頭髮,望著容湛眼睛直發光:“二殿下,您是怎麽知道的,真是神了。”
“我還知道,那個在本王跟許大人之間傳遞消息的人,就是你陸邵勇,對嗎?”
勇子點點頭,既然全都被容湛猜中了,他也沒什麽好隱瞞的,索性都招了。
“那現在怎麽辦?許大人說了嗎?”元熙問道。
勇子搖搖頭,許文亮新的命令還沒傳達到他手上。
元熙歎了口氣,尤氏就這樣死了,真是叫人唏噓。按理說她本該死的更慘,只是許文亮多事。罷了,左右許文亮也是一番好心。
“元潔呢?”元熙突然問道。
“尤氏的屍體被打撈上來的時候,元潔就跑了。”成庸答道。
元潔這家夥,自己以為看了幾天書,就懂得世故人情了嗎?想要趨利避害?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兒?元熙勾勾唇角,既然你一開始就把前途壓在衛元嘉身上,那我就只能把你當做敵人了。
“去把四小姐叫來,成臻死了,元嘉又不在,總得有人給尤姨娘披麻戴孝不是?四小姐一貫跟尤姨娘親近,叫四小姐做孝女最合適不過了。”元熙抬頭望望勇子,他的頭髮已經用麻紙弄乾,看不出什麽破綻了。
“是,小人這就去。”勇子一拱手。
“慢著,如果鄭姨娘不允準,或是四小姐不肯來,你知道該怎麽做嗎?”元熙問道。
“是要告訴老爺嗎?”勇子問道。
“不,如果她不肯來,你就把她們房裡的東西都給我砸個稀巴爛。”元熙冷然道。
元潔躲在房裡烤火,鄭姨娘縮在被子裡,兩個人一個床上一個地下,大眼瞪小眼的回憶剛剛打撈屍首的那個情形。想起尤氏那張慘白如紙的臉,元潔就睡不著覺。鄭姨娘倒不是怕這個,她只是怕尤氏恨她,做了鬼以後纏著她不放。
沉默了一會,鄭姨娘緩緩開口道:“這衛府看來是待不下去了,越來越邪性。”
元潔抬頭看看她:“您想上哪兒去?”
鄭姨娘緊緊被子:“要不咱們去洛陽,找你爹去?”
元潔撇撇嘴:“他?窮光蛋一個,去了洛陽,誰養咱們呐?”
鄭姨娘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再窮也是你爹,還能餓著你不成?再說了,咱們這房裡的值錢的東西都帶上,隨便一賣,管保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元潔沉默了,抬頭望望這間富麗堂皇的房子,從前住在這裡,並不起意,但一說要走,真有點舍不得。到了洛陽,人生地不熟的,真的就比這京城衛府大院好嗎?
“要是我爹有了別的女人呢?”元潔低聲嘟囔道。
“不可能!”鄭姨娘瞪起眼:“前些日子他還寫信叫咱們去呢,你爹想你,自打你出生,他就見過你兩面,可惜連句話也沒說過。”
“怪誰啊?誰叫您做了衛府的姨娘,又看上一個長工,還生了我。”元潔低下頭,呆望著火盆裡是不是崩裂的一顆火星。
“長工怎麽了,長工也是你爹,”鄭姨娘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怎麽了?嫌貧愛富?當衛家小姐當久了,不知道自己的根兒在哪兒?”
“二姐呢?她也一起走?”元潔問道。
“她不用,她是那老東西的骨血,自然跟咱們一家沒關系。”鄭姨娘歎了口氣:“要是那老東西肯對你娘我多那麽一分情誼,說不定你也是他親生的了。”
元潔低下頭,長工爹,皇商爹,一個親,一個有錢。要是一定要她選一個,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選。
皇商爹對娘不好,這些她早就看在眼裡了。對自己也不好,元潔揉揉臉,依稀記得冬日裡的那個耳光和那下死手的一腳。雖然那次是衛元熙替自己擋了,但說到底,那一腳是衝自己心窩踢過來的,那皇商爹就根本沒把自己當女兒。
元潔拿起燒火棍,在火盆裡撥了撥。
如今成臻死了,衛元嘉流了產,偏偏尤氏也死了。那個院兒,就算是沒落了。她抱著雙膝呆坐著,這到底是怎麽了?
還是做個傻瓜好,總不至於有這麽多煩心事。
“唉,你到底走不走,你要是不走,我可得走了。”鄭姨娘掀起被子,篤定道:“是得走,不走不行,連尤氏都死了,看起來下一個非得輪到我不可。”
鄭姨娘鋪開一張包裹皮,把那些金碗玉瓶的裝進包裹裡。元潔皺皺眉:“娘,你別收拾了行不行?晃得我頭暈。”
鄭姨娘沒理她,自顧嘟囔道:“銀票得帶著,蜀繡也得帶著。”
元潔歎了口氣,低下頭。
當當當,格子門響了三聲。
鄭姨娘警覺地一抬頭:“誰啊?”
勇子站在門外,朗聲道:“是我,大少爺身邊的勇子。”
“什麽事?”元潔打開門。
“三小姐說,尤姨娘死的突然,加上她膝下無人,想起尤姨娘平日對四小姐最好,想請四小姐去披麻戴孝,做個孝女。”
元潔一怔,鄭姨娘妖妖挑挑的走過來,一把拉過元潔:“憑什麽?”
勇子抬眼望屋裡望了一圈,又低頭望望元潔身上。這屋裡但凡值錢的擺設都是元潔從尤氏那裡要來的,還有元潔的這身衣裙,料子還是尤氏給的蜀錦。
鄭姨娘一下便明白了勇子的潛台詞,冷下臉:“那也不行。”
“尤姨娘膝下沒兒沒女,很淒涼。”勇子說道。
“她怎麽沒兒沒女,雖然二少爺死了,但大小姐還活著呢,就算她來不了,誰出的主意,誰去。憑什麽找我們元潔啊?什麽孝女,我還活著呢,元潔給誰戴孝?這不是咒我死嗎?真是,她衛元熙怎麽不去啊?”鄭姨娘狠狠剜了勇子一眼。
勇子皺皺眉:“鄭姨娘,三小姐如今是東林宗主,您別一口一個閨名的叫著,不尊重。三小姐說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嘿!她怎麽這麽霸道啊?!”鄭姨娘板住一扇門,想把勇子關在門外。勇子一手推著,一面冷然道:“尤姨娘活著的時候,你們怎麽不做這副嘴臉呢?看看你們房裡的東西,穿的用的,不都是從尤姨娘那兒要來的嗎?這會兒想置身事外,太晚了吧?”
“晚不晚的,關你一個下人什麽事兒?”鄭姨娘橫眉冷目:“松手!”
勇子順勢一推,鄭姨娘被門板撞倒在地,元潔忙去扶她,勇子趁機進了房裡。博古架上還有些沒來得及收拾的瓷瓶玉器,勇子隨手抓起一個青瓷雙耳瓶,用力摔在地上。
鄭姨娘驚叫一聲,元潔一把脫開鄭姨娘,站起身,指著勇子罵道:“大膽奴才,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來主子屋裡摔砸?誰給你的狗膽!”
“四妹何時變得這麽大脾氣?”
元潔一愣, 回頭望去,元熙已經站在院子裡,冷眼瞧著她。
“勇子,四小姐要是不去,就給我接著砸,但凡是從尤姨娘房裡要來的東西,就一件不許留。”
勇子一聽,便不顧一切了,左右開弓,砸了個痛快。鄭姨娘捂著臉欲哭無淚,這些都是她準備帶到洛陽安身立命的本錢,現在卻變成了一堆碎片。
她絕望的指著元熙,歇斯底裡的罵道:“衛元熙,你太狠了。你憑什麽這麽對元潔,尤氏對你又不好,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替她說話,就是大小姐知道了也不會感激你的!”
“大小姐不會知道,因為父親剛剛下令,誰也不能把尤姨娘的事情告訴大小姐。”元熙冷笑道:“本來我也不想替尤姨娘打什麽白眼狼,可偏偏本宗主最恨的就是牆頭草,尤其是那種趨利避害趨炎附勢的小人。”
元潔紅了臉,不由自主的一低頭。
元熙冷然往身後瞥了一眼,秦順的兩個手下已經躍躍欲試,元熙冷然道:“把四小姐帶到靈堂去,披麻戴孝,哭靈抗幡,一件也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