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忘錄隻更新到2076年6月4日,核爆爆發前夕。
從記錄內容上看,國良應該是個經常不著家的工作狂。
但他非常愛自己的女兒,從大部分備忘記錄都跟女兒有關這一點,就能看出來。
他的記憶好像停留在了二百多年前,仍在不知疲倦製作著玩具,招財貓奶奶一屋子的玩具,可能都是他做的。
這家夥已經老年癡呆了。
匆匆下樓,龍開陽回到國良哥身邊。
“你找到鑰匙了嗎小李?”
國良哥頭也不回,他把龍開陽誤認為是玩具廠的某個員工了。
“找…找到了…”
龍開陽緊了緊喉嚨,決定把戲演下去:“領導,你辦公室的門已經打開了,但你以後小心點兒,別再鎖上了…”
“用你提醒?!”
“不是,鑰匙被我又整丟了…”龍開陽繼續撒著謊。
國良扭過頭,用空洞洞的鼻骨指了指龍開陽,語重心長道:“小李啊…我說你什麽好,你這個樣子,怎麽進步,怎麽發展嘛…”
“這樣吧…小李,明天我跟總經理請個假,你幫我頂著點兒…我把我女兒的生日給錯過了,我妻子帶著我女兒回娘家啦…我得給她們補辦一個生日,不然我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對了,我有個卡帶,插在警衛室的播放器裡,總忘拿,你去幫我拿來去。”
龍開陽心裡不是個滋味,這家夥雖然身份是真的,但精神錯亂了。
來到警衛室,他發現這裡的儀器設備早就生鏽報廢了。
他廢了好大勁兒,才從播放器插槽裡把卡帶弄出來。
這份卡帶,在這兒插了200多年。
將卡帶放在嗶嗶小子播放器插槽前比量了一下,尺寸正合適。
他把它插進去,果然能播放,不過沒有畫面,只有聲音:
“爸爸,你不是說今天給我補生日嗎?
你什麽時候回來呀?我都想你啦…
你的招財貓做好了嗎?
咱們說好了用你第一個做出來的招財貓給我當生日禮物,你可別食言奧!”
龍開陽重重歎息一聲,將卡帶退了出來。
該將設計師國良繼續至於無法醒來的夢中,還是告訴他真相?
廢土大地上,還有多少像國良一樣,不知今夕何夕的活化石?
對親情骨血的思念,便是驅使他們行屍走肉一般繼續活下去的唯一動力,龍開陽擔心為國良揭開真相後,他會承受不住而徹底崩潰。
但他這副樣子,也太可憐了些,龍開陽也有女兒,十分能理解國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一定是不想接受女兒早已經死去的實事,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他捏著卡帶回到國良身邊。
國良背對著龍開陽,伸出了手。
卡帶被放在乾枯的手掌中,又被乾枯的手掌小心翼翼塞進懷中。
龍開陽捏著太陽穴,正在天人交戰。
訴出真相,太過殘忍,繼續隱瞞,同樣殘忍。
國良的命運,無論走向何處,他都是一隻悲哀的僵屍。
“行了…小李啊…”
國良站起身來,一臉高興道:“我今天…被辭退了啊…從今天起,我有大把時間可以陪伴孩子了…”
他將乾枯的手搭在龍開陽的肩膀上,說道:“你很快便會被提名為下一任創意總監了,我並不嫉妒你,因為我終於明白,工作和生活,究竟那邊更重要。
” “提名的事,領導不讓透露的,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要提前告訴你,祝賀你!”說完,他伸出了乾枯的手掌。
龍開陽握住國良的手,此時的他,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笑意盈盈,甚至有些興高采烈。
但當他發現找不見女兒後,又會進行又一輪回的自我欺騙。
回到這座煉獄般的工廠,再受這無間之苦,直到他徹底死亡為止。
這家夥的心,在263年之前就已經死了。
心中打定主意,龍開陽決定告訴國良全部真相:“領導…你是什麽時候被辭退的?”
“6月10號…”
“之前呢?”
國良皺起眉骨,仔細回憶起來:“之前…之前我把請假的事兒給忘了,我在廠子裡加了一天一夜的班兒,把什麽都忘在腦後了,連接孩子都忘了…
然後…那天下午,我妻子女兒來辦公室,留下字條和卡帶,就生氣走了…”
“你女兒叫什麽?”
“國寶啊!”
“你妻子呢?”
國良支支吾吾半天,竟想不起來。
龍開陽進一步提示著:“你妻子是不是叫‘肖玉娟’?”
聽到這名字,國良的神情發生明顯變化。
他看上去很痛苦,但轉瞬即逝,塵封的記憶因為被遺忘許久的妻子的名字松動, 但並未破土而出。
龍開陽又問:“你被辭職之後,發生了什麽事兒?”
國良用拳心錘了錘額頭,一邊回想,一邊斷斷續續的訴說著:“6月…10號,廠子被征用了…
總經理說這個玩具廠要轉行做武器…
我不同意,跟他吵了起來,我不是被辭退了,而是主動辭職!”
國良瞪大眼睛,看著龍開陽,他的記憶正在複蘇:“他們鎖上我的辦公室,把我的鑰匙銷毀,我想拿回我的東西,但一群當兵的把我給趕走了…
我去找玉娟,可是我嶽母家人去樓空!外面一片亂糟糟的,大家都在往避難所逃!我…我沒找到我女兒!我找了整整三天!然後——”
“然後世界毀滅了。”龍開陽靜靜補充道。
國良怔怔後退幾步,瞳孔猛的收縮。
淚水從眼眶中洶湧流出。
他一屁股坐在小馬扎上,僵立當場。
他突然衝向洗手間,照著碎裂的鏡子,摸著自己的臉。
龍開陽跟了過去,心被這可憐的父親揪成一塊塊。
僵屍突然轉頭問:“今天幾號了?”
“幾號都沒有意義了。”龍開陽扶著門框,用食指蹭了一下人中,艱難說出真相:“已經過去263年了…”
這份無法穿越時空的深沉父愛啊…
命運是如此的不公平。
如果時光能倒流,如果龍開陽能令時光倒流,他多想給這個可憐的父親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國良…醒醒吧…你已經補償夠了…”
龍開陽鼻音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