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從誨的眼中滿是無奈與悲哀。
之前到處敲詐各國使節,乃至劫掠客商的高癩子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個悲觀到極點的中年人。
李志生看在眼裡,心中雖然歎息,但嘴上卻不得不說“國主,國主,切莫如此,南平在高家治理下幾十年,老百姓安居樂業,國內一派升平景象,禁軍太尉也是終於國主的兩代老臣……”
“是啊,可那又如何呢?”高從誨那胖胖的臉上,血『色』盡退。
“太師,你持國多年也是曉得的,我南平能立國,靠的不是兵甲之利,而是周旋於強國之間,伏低做小,忍氣吞聲,少不得還得彩衣娛親,這才換來苟且偷生的幾十年。”
“襄陽是天下咽喉,江陵是天下富庶,都落在仆的手裡,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國主……”李志生面『色』愁苦,張嘴要說些什麽。
高從誨卻擺擺手,示意他聽著就好,
“現在唐國出兵馬楚,大勝,佔長沙,封朗州,馬楚的劉言孫朗就像是被邊鎬和馬希甲扎進了口袋裡,唯一的倚靠便是南邊的劉長,可劉長為人……”
高從誨搖了搖頭
“西蜀孟昶本就沉『迷』酒『色』,年初他寵信的美人一死,現在更是毫無半點當年的勇武之氣。”
“當日,四國連環作保,相互牽製之下,誰都不敢貿然動手,這才有了我們的太平日子,眼下楚、蜀衰竭,漢、唐相爭。這過來的軍隊,必定是他們兩家之一了。”
李志生歎了口氣,看來這位國主心裡比誰都明白。
可是明白了又如何呢?
南平太小了,也太弱了。
以至於南平開國之主,高季興臨死前留下遺言“子孫用不得稱帝”。
不管對外對內,一律以國主稱之。
“漢劉承佑,唐李璟都是野心勃勃之輩,南平已為魚肉矣……”
說完,高從誨純潔的四十五度仰望房頂,淚如雨下。
“國主,……城中尚有忠義之士,不如……老臣深受國恩,這就回府召集家丁上城……總不能讓老國主打下的基業就這麽教到別人手裡”
李志生須發俱白,也是老淚縱橫。
“臣受兩代國主之恩,也活夠了!”
“慢!太師,莫要如此!從長計議”高從誨能佔著南平且保證國內始終太平,自然也不是碌碌無為之人,在收買人心上自然有一手。
“若要死國,仆才該上城牆!”
“國主,事到如今,就讓老夫得個好名聲吧,這個世道,都說是北馮道,南周宗,老夫也想求個清名留史……”
“國主,國主,已經探明,來的是唐國大軍,領軍的乃是李璟六子,安定王,雄武軍監軍李煜!”
正當殿內君臣二人哭哭啼啼上演苦情戲的時候,外面又衝入一個老臣,卻是南平太尉,禁軍指揮褚大成。
“果然……”高從誨此刻卻笑了出來。
“看看,仆雖然整天居於皇城內,這天下大事可瞞不過啊……”
“褚大成,你不在城牆上布置防范,卻往宮裡跑是何意思?!此時你不思報效……”李志生大怒,指著褚大成的鼻子就罵。
“老李何必呢,大家同殿為臣那麽多年,雖然文武不和,可老夫是什麽人,你還不曉得?”。
褚大成說完,朝高從誨跪下,行了大禮後,站起來道:“老臣這就回城牆上,算起來唐軍大隊人馬會在明天中午時分到達江陵,老臣估『摸』著能守個五六日,之後只能看天意了。”
“褚大成,莫非你要投降!”
“這次老夫上城牆就不打算下來了,現在入宮也是為了和國主訣別。日後,老夫那一大家子人就請國主費心了,李志生,你若是能幫也幫一把吧,褚某感恩不盡……”
李志生一時說不出話來。
褚大成卻不理他又對高從誨道:“國主,現在走還來得及,去襄陽,哪兒是天下雄關,支撐個幾年當不是大問題……”
“褚大成,你這是什麽意思?去襄陽?難道說,我南平其它地方已經?”李志生問道
“是啊,不管是漢軍還是唐軍,既然直接往江陵而來這意味著,漢陽已經不保了……”
“也是,老夫也是老了,早就該想到了……褚大成你先走一步,老夫帶著家丁隨後就到城牆上與你會和!”
“國主,老夫告辭!”
說完扭頭便走。
走到半路頭也不回的發出怒吼:“褚大成,你還磨磨蹭蹭的幹什麽?!”
後者聞聽倒也不怒,笑著搖搖頭,衝高從誨一拱手,也往外走去。
“二位老臣,且停。”
“嗯?”
“嗯?”
褚大成、李志生隻好轉過身來,畢竟做臣子的不能背對國主,方才是存了死志,也就最後任『性』一把以表示堅決。
現在……
“褚大成,城防之事便交給你了……”
“是,老臣絕不負國主之托,只要老臣一日在城牆上,這唐軍就一日無法破城!”
“誰要你殉國了”高從誨笑得很輕松。
“李志生,你且出城一次,就說仆久聞安定王文名動天下,故而在城內擺下酒宴,請安定王宴飲!”
“國主!”
“國主!”
李志生大驚失『色』,褚大成也神情難看。
兩個老家夥對視了一眼,第一反應都是,自家國主是不是瘋了?
“兩位都是忠臣,可以卵擊石終究不是辦法,南平在我高家手中享了幾十年太平,總不能讓百姓再被戰火波及。”
“眼下打是肯定打不過的,那只能降,既然要降,總得有個起碼的樣子,軍兵不足為恃,那麽隻好想想盤外招了。”
“可,國主,那李煜要是不來呢?”褚大成道“畢竟,他佔著兵力優勢,何必冒險?”
“李志生可以和他說,只要他入城,高某什麽都願意談,否則,仆一把火燒了這江陵,再讓襄陽守將投誠漢國……”
“國主,他若是真來了,咱們就?”李志生也有點吃不準,但還是惡狠狠的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哎,真的就是宴飲,倘若談的投機,也是為仆和南平國找條生路,二位也都是含飴弄孫的年紀了,那時候,咱們便一起搬去江寧吧……”
“國主”
“國主”
二人再也忍不住,又涕淚滂沱起來。
“唐和漢,俱是帶甲十萬的雄壯大國,我南平可戰之兵不過一萬二三,且已經幾十年未聞戰火,這是天意啊……”
“所幸,來的是唐而不是漢,李璟雖然有擴張的野心,但總體而言還算是個仁厚之君,唐國百姓的日子也是天底下數得著的好過,而漢窮兵黷武,倘若讓他們入城,那才是南平之禍。”
“太師,此去唐軍營地,實在是凶險,可朝中除太師外,其余人等威望都不足……”
“國主,讓老臣去吧,守城也就是如此了,手下兒郎也都使喚的了,這個老東西還是留在朝中吧,嗯,嗯,哼,偌大的南平國事情不少,還都得經他手,他要是死在外面……”
“真要是死了,豈不是稱你心了,褚大成你也別拿眼睛瞪我,你的擔子不輕,就算是打不過唐軍,你起碼也要把城防布置的看上去固若金湯。那樣老夫的生機倒還大些……”
“真是笑話,平日裡我在城內主政,你在城外練兵,到了這個時候, 卻反過來……”李志生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
“國主有命,老夫這就去走一遭,反正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何況李煜這小子素來尊老,馮道,楊凝式都誇過他……”
說完便告辭外出。
褚大成急忙追了了出去:“我身邊有一批近衛,是從小被我養起來的,手段了得,今日且借於你吧,萬一事情緊急……”
“還能保著我從萬人大營中逃出來?”李志生語帶嘲諷
“你!”褚大成吃他一句,頓時面紅通紅。
“嘿嘿,老褚,仆還是多謝你的一番好意了,你若真心幫我,便將這城防弄得看上去和襄陽一樣吧”
“你……強人所難!”
“戲言爾,老夫告辭了。”大宋終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