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爾領再次遭到來自剛鐸廢土的怪物襲擊,並於當日成功殲滅來犯之敵——這成了在這個寒冷冬季中流傳最快也最廣的消息,而消息的傳播不光是各路探子、行商、傭兵的功勞,高文本人對此的默許甚至暗中推動也有極大的影響。
用高文的說法,那就是“必須讓那幫安逸的南方貴族和王都人知道威脅的存在才行”。
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注定要有很多人坐臥難安。
安蘇東部邊境,長風要塞。
作為東境的總守護,塞拉斯·羅倫公爵常年親自駐守著這座要塞,此時此刻,他便站在要塞中心那座城堡的頂層露台上,眺望著遠方層層疊疊的牆壘,以及牆壘之外那大片大片被冰雪覆蓋的莽原。
這座在十年前才完工的要塞是東境羅倫家族的驕傲,它歷經了整整三代人的心血,東境家族付出巨大的財力,物力,人力,甚至家族成員的鮮血,才終於在這片和提豐帝國針鋒相對的土地上豎起了這座堅固的要塞,它與提豐帝國設置在邊境上的冬狼堡及其附屬堡壘群遙遙相對,既是一道屏障,也是一種威懾。
長風要塞的建立源於安蘇和提豐之間關系的迅惡化。
在一百年前的霧月內亂中,東境羅倫家族是四境公爵中保存實力最為完好的一個,從一開始,這個家族便意識到了始終與安蘇兄弟相稱的提豐帝國其實是個巨大的威脅,因而在整個霧月內亂期間,這個家族都沒有讓自身的核心力量參與到那場混亂而殘酷的王權爭奪之中,羅倫家族在內戰期間有限的幾次動作都只是為了保持自己在王國內部的地位和影響,而他們大半的精力一直都放在東部的這條邊境線上——後來的事實證明,當年羅倫公爵的這份謹慎和盡責守護了整個王國。
在內亂結束,安蘇國內局勢因第二王朝的建立和北方維爾德家族的雷霆手腕而迅平定之後,羅倫家族便開始在邊境線上修築一系列的防禦設施,長風要塞便是所有防禦設施中投入精力最大、耗時最長、守備力量也也最強的一個。
它與其說是一座軍事堡壘,倒不如說是一座兼具要塞和城市功能的“要塞都市”,其內部有著維持要塞運轉、保證自給自足的所有設施,羅倫家族的戰士既是這裡守城的士兵,也是這座城市的居民,而這座要塞城市的存在目的,就是要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屹立在這片邊境之地上,絕不倒下。
當安蘇因內亂而大幅度衰退,提豐帝國卻因自身愈強盛而產生不軌之心時,正是因為有羅倫家族建立的這道壁壘立在國境線上,才讓提豐的不軌之心始終只能是不軌之心。
從事實上,霧月內亂中的安蘇四大家族可以說是承擔了截然不同的幾個歷史角色:西境的法蘭克林家族始終維持著和奧古雷部族國的外交與貿易關系,保住了王國的經濟命脈,為戰後王國重建打下了基礎;北境的維爾德家族用一個私生子作為旗幟,雷霆萬鈞地平定了整個國家的內亂,在局勢徹底不可挽回前強行穩住了這個王國;東境的羅倫家族則作為一道屏障守住了安蘇的邊境,在王國內亂期間擋住了境外那些不懷好意的敵人。
雖然他們每一個都可以說各有私心,而且在內戰期間也近乎分裂敵對,但無論如何,他們在最後時刻仍然守住了這個王國。
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同一時間南境那個本來是由四大開國公爵之所建立的塞西爾家族,六百年裡都始終光輝萬丈的塞西爾家族……一件人事都沒乾。
現在塞西爾家的老祖宗已經活了,所以已經沒人敢直接指摘塞西爾家族的榮譽問題,只能說他們家門不幸,在最關鍵的時間點上遇到了一個最糟糕的繼承人,先祖基業險些毀於一旦。
歷史學家們在這方面從來不乏熱情,他們總是津津樂道地討論到底是什麽因素導致了四個家族在霧月內亂期間會有那麽截然不同的表現,但在羅倫公爵看來,所有關於那段歷史的討論都沒什麽意義,他認為導致當年那種局面最主要的原因其實就是高文·塞西爾死得太早了——三十五歲就戰死沙場的塞西爾公爵過早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所以才沒能及時把他的光輝和榮耀傳給子嗣,所以塞西爾家族的傳承才在格魯曼·塞西爾那一代出了大問題。
塞西爾公爵這次復活,說不定就是來教育後代的。
塞拉斯·羅倫站在露台上,靜靜地思考著這些關乎王國歷史、榮耀傳承的問題,很多人都認為這個有著傳奇實力的公爵只是個武夫,但他認為那些都只不過是無知者的愚見而已,他從來不乏高深的思考,只不過他在戰場上的才能遠遠高過他的思考,所以人們才隻注意到了他的力量。
一個熟悉的氣息靠近了,塞拉斯·羅倫收回眺望遠方的視線,他轉過身,看到一個褐色短、身披甲胄的年輕人正走上露台,這個一身戎裝,英武不凡的年輕騎士在他面前微微彎腰:“父親,情報來了。”
“行騎士禮!”塞拉斯·羅倫嚴厲地說道,“貝爾克,你現在是在匯報軍情!”
“是!”年輕人趕緊挺起身,行了個非常標準的騎士禮,“將軍,最新的情報。”
塞拉斯點點頭:“說。”
“已經探明提豐冬狼堡守軍在數天前確實進行了戰鬥,但並非是和我們,而是和一種未知的‘怪物’作戰。冬狼堡守軍獲得勝利,堡壘並未被攻破,但外牆遭受中度損傷,守軍傷亡情況則不明,但應該不會很少。”
塞拉斯微微點了點頭,但不置可否,年輕的貝爾克——塞拉斯·羅倫的長子見狀,忍不住開口道:“父親,這是我們削弱敵人的好機會!”
塞拉斯面無表情地看著貝爾克的眼睛:“你真的這麽認為?”
“敵人的疲憊就是我們的優勢,”貝爾克迎著父親的視線,昂著頭說道,“他們的城牆遭受了削弱,冬季修補城牆困難,短時間內冬狼堡的防禦都是有弱點的,其次他們遭受了怪物襲擊,短時間內恐慌情緒會削弱他們的戰鬥力,最後他們的士兵也有損傷,所以這是我們進攻的好時機。”
“蠢貨。”
貝爾克站直了身子,絲毫沒有退縮。
“你知道冬狼堡不是一座單獨的堡壘,而是一系列堡壘群中的一個麽?你知道現在是冬天,而我們和冬狼堡之間隔著一大片冰天雪地麽?你知道提豐人在他們的堡壘群中設置了多少後備士兵,可以隨時替換掉戰力受挫的軍團麽?
“這點損傷對提豐而言根本沒有傷筋動骨,反而會讓他們在短時間內把冬狼堡及其周邊的防禦增強至少一倍,大量守備軍會從堡壘群後方轉移到前線上,以彌補城牆破損造成的防禦缺失;我們要跨越冰天雪地去進攻冬狼堡,那冰雪就會讓我們的部隊削弱一大截,敵人的疲憊就是我們的優勢?等你跑到冬狼堡腳下,疲憊的是你!而且最最重要的一點——進攻,就是全面戰爭,但我說過要現在和提豐開戰麽?”
貝爾克這才尷尬地低下頭,但還是忍不住說道:“我們和提豐的戰爭……就在眼前。”
塞拉斯看著自己這個過於年輕的兒子,他能感受到對方胸中的勇氣和對勝利、榮耀的渴求,這是他努力灌輸給對方的品質,但他此刻還是要搖頭:“不要期待這場戰爭。一點都不要期待。”
“父親?”
“戰士確實應該渴求戰場上的勝利,但不能渴求戰爭本身,尤其是和提豐之間的戰爭,”塞拉斯·羅倫慢慢說道,並輕聲歎了口氣,“而且你聽到了另外一些消息麽?”
“另外的消息?”貝爾克皺起眉,顯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所指為何,“是什麽?”
“一群從西南方向過來的商人,他們帶著一種煉金藥水進了城,”塞拉斯公爵不緊不慢地說道,“他們說西南邊的那座新塞西爾領也受到了怪物的襲擊,那些怪物是來自剛鐸廢土的變異生物——你的情報來的太慢了,就連塞西爾領的消息都跟著商人到了這裡,你卻才搞明白冬狼堡的事情!”
貝爾克有些羞愧,雖然他知道這並非他的無能——行商在安全穩定的國內行走,而他要去探查國境外面那些消息封鎖嚴密的敵對堡壘群的情況,這二者的難度和效率是截然不同的,可是即便如此,他沒能把事情做到最好也是事實。
所以他默默接受了父親的批評, 並從父親提到的消息中品出了一絲令人不安的感覺:“那些怪物……就是之前高文·塞西爾公爵在王都對諸貴族提出警告時提到的怪物?”
“沒錯,”塞拉斯·羅倫點點頭,“最初他提出警告的時候沒多少人相信,就連我都沒太重視,但現在看來……我恐怕犯了一個錯誤。”
貝爾克驚訝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他很少會看到父親有承認錯誤的時候。
“那些怪物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它們正在威脅人類的領地,”塞拉斯沒有理會兒子的目光,而是仿佛自言自語般繼續說道,“它們會進攻提豐,也會進攻我們,在那些廢土怪物眼中,根本沒有什麽提豐和安蘇之分,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威脅……恐怕會改變整個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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