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力布告車站的小衝突,僅僅是三旗境內數十個車站的一個縮影,而且是較和諧的一個,僅僅是警長受了些輕傷而已。!鬧得最大的要數烏斯圖車站,鎮的居民以及附近的牧民朋友,與前來拆毀鐵路的旗衛隊發生了交火,死傷了二百多人。當然主要死傷的都是旗衛隊,居民和蒙古朋友一共才傷了二十多人而已。
杠杆步槍和單動大左輪在北滿州屬於民用槍械,是可以合法販賣的。滿洲在籍成年男子,只要有正當職業,憑單位或者鎮裡開具的證明,便可以合法購買槍械。在蒙區條件更加寬松了,相熟的友善牧民,只要有滿洲旗民作保,能夠付得起錢便可以隨意購買。烏力吉等人沒有用槍,是因為敖力布告的鎮沒有槍店,所以他們才依舊使用弓箭。烏斯圖的鎮可有槍店,所以牧民們早換了弓箭更加好使的步槍,全都是騎馬者扛著槍來的。依舊裝備燧發槍,又缺乏訓練的旗衛隊,面對這幫業余軍人和獵人,被吊打也成了必然。
三旗王公面對這種處處吃虧的局面,自然是暴跳如雷,所以奉天和熱河的清軍一開進三旗,他們馬便集合的了部民,下令部民整裝參戰,與侵略者血戰到底。宿醉未醒又習慣服從王公的好漢們,根本沒弄明白要去打誰,也都舉著手裡的武器跟著旗衛隊的人瞎嚷嚷,他們許多人都參與了攻擊旗衛隊的事,只是他們自己忘了而已。
進駐科爾沁左翼旗的是熱河悍將王遇春,準備和北滿州開打,王遇春心裡是各種沒底。果興阿和鹹豐開練的時候,熱河駐軍曾經圍攻過固安軍的大營,結果那叫一個淒慘,王遇春想一想都覺得丟人。如今北滿州飛速發展,都能追打千裡之外去打洋人了,熱河這幫少爺羔子只怕更夠嗆。好在蒙古的牧民們依舊彪悍,士氣也很旺,利用他們打遊擊和滿洲軍周旋,或許能讓滿洲軍知難而退。但是看著紛紛舉起手武器的牧民,王遇春發現了異樣。大多數牧民手裡還拿著弓箭和彎刀,但是也有不少牧民,手裡舉起的是槍械,看著這些非常精密的步槍,王遇春冷汗都下來了,這玩意兒關內絕對造不出來。
“能給我看看你的槍嗎?”王公們賜酒之後,王遇春沒陪著王公們喝酒,而是溜達了出來,找到一個持槍的牧民,想把槍要過來看看。不過張嘴之後王遇春後悔了,他應該說蒙語的,這些窮牧民怎麽會懂漢語。
“哦!給!”牧民從精美的皮質槍套裡,把長長的步槍抽了出來。
“你懂漢語?”王遇春這一下子看見槍還吃驚,這些牧民幾乎與漢地隔絕,他們從哪裡學的漢語。
“那些滿洲家夥,笨的像揣了崽子的母羊一樣,還能指望他們會蒙語?我不會漢語,怎麽和他們說話啊!”牧民吃著手把肉,喝著王公賜予的馬奶酒。
“呸!這酒真次!陸老三次運來的威士忌可不錯,他答應下雪之前再給我弄兩箱來,到時候我請你們喝好酒!”牧民回身吃喝起來,沒再理王遇春,不過牧民間聊天的內容,同樣讓王遇春十分好。
“你說那破玩意兒不加冰兌水都沒法喝!而且特別頭。還是燒刀子好,心裡暖和!”一起吃飯的人難免鬥嘴。
“白蘭地也不錯,我婆娘都說好!”一個扎須大漢說起了不那麽烈的酒。
“鐵木爾,你成不了英雄了,你的心已經被婆娘佔滿啦!哈哈哈……”牧民們放肆的哄笑了起來。
牧民的話題轉向了下三路,王遇春懶得再聽他們胡說八道,仔細的研究起了手裡的步槍。膛線之類的東西,王遇春也不太懂,不過他還知道這是好槍。護木用料非常好,金屬配件整潔利落,扳機、壓杆等位置也都打磨的非常精細。
“怎!不會用啊!我教你!”把槍借給王遇春的牧民,見王遇春一直對著槍發呆,起身過來給他示范。
“看著哈!這是保險,彈摟火之前得先打開,這是壓杆,靠它子彈!”牧民拿回步槍,一處處給王遇春講解了起來。
“哢哢!”
“這麽壓一下,子彈啦!”牧民演示完了彈的流程,而且真的把一發子彈膛了。
牧民端著槍四周看了看,舉起步槍對著百米外,一個旗衛隊士兵掛在車轅的木製馬鞍,摟火是一槍。槍聲嚇了王遇春一跳,但是步槍的威力更讓他畏懼。牧民的槍法不錯,酒後也輕易的擊了百米外的目標,馬鞍隨著槍聲飛落在地。
“滿都拉圖,你的槍法不行啊!看我的吧!”蒙古人以往喜好試射箭,現在部分牧民改試槍法了。
這個鄙視滿都拉圖的牧民,也瞄準了車轅的馬鞍,不過是滿都拉圖更遠的一輛車。槍聲過後,馬鞍紋絲未動,但馬鞍擔著的鸞鈴卻被擊飛了一個。牧民非常高興,得意洋洋的喝了一碗酒,然後囂張的看向了滿都拉圖。
“哈丹*,你不要佔我的便宜,我只是在教人用槍而已,是英雄男子漢,我們再來過!”滿都拉圖又推動了一次杠杆,然後把槍口指向了遠方的地,他擊了剛剛被哈丹*擊碎的鸞鈴殘片。
王遇春吃驚的可不止是滿都拉圖精準的槍法,還有這能連發的恐怖武器,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神的槍支居然能連續射擊。王遇春見過固安軍使用的施耐德步槍,這次來蒙古朝廷也給他調配了五百杆,雖然也是後裝線膛槍但那也是開一槍裝填一次的。這種無需裝填彈藥,可以連續發生的神武器,王遇春重來都沒有見過。
“勇士,這槍你們是從哪裡弄來的?”王遇春發現持槍的牧民,全都用的是這種槍,身為軍人的他,當然急需知道這槍的來源。
“鎮商店買的啊!只要有滿洲朋友作保,誰都可以買,也不貴,兩頭牛夠了!這次我們要打仗了,我該去找陸老三多弄點槍彈回來,肯定用得著。”滿都拉圖無所謂的說著。
王遇春的血都涼了,這些槍果然是滿洲出產的。滿洲人敢把這些精良的槍械當商品隨意買賣,那麽他們的軍隊肯定裝備了更加恐怖的武器,清軍和滿洲軍的差距想象的要大的多。而且這些牧民和滿洲人的關系極好,如果真的和滿洲人對戰,這幫家夥能不能維持對王公的忠誠可不好說啊!他們似乎根本沒弄明白要和誰打仗,不僅還在商量找滿洲人買酒的事,而且還想讓滿洲人幫忙,這麻煩可大了。
“滿都拉圖,你別想跑,我們的試還沒完呢!”哈丹*追了過來,他還要繼續試。
“我會怕你嗎?”滿都拉圖見王遇春愣住了,也跟著哈丹*走了。
“我也來,我也來……”酒後的營地喧鬧了起來,而且槍聲此起彼伏。
如此熱鬧的環境裡,王遇春的血卻越來越冷,科爾沁左翼三旗根本沒有希望了。清軍和滿洲軍有著巨大的裝備差距,訓練更是一個天一個地下,清軍的存在也是給王公們壯壯膽氣而已,真的打起來他們絕對不堪一擊。這還只是軍事方面,若論及經濟等方面,清軍和王公們更是和北滿州沒法,別說龐大的北滿州是車站附近的這些鎮子怕是都他們有錢。人心的向背更是恐怖,鐵路這件事王公和朝廷的反應實在是太遲鈍了。
轟鳴的火車與商人的馬隊根本不是一回事,他們不僅能販運商品,同時也把滿洲強勢的工業生活帶到了蒙古。世界各地土著能夠抵抗歐洲殖民者,靠的不僅是原有統治者的權威,更多的是土著們對於外來殖民者的排斥。只有當一個國家從到下的所有人,都排斥外來明對他們生活的侵擾,他們才能團結在一起對抗外來的侵略者。
然而火車帶來的物質改變,已經融入了蒙古牧民的生活,現在再去拆毀鐵路,不僅滿洲人不答應,怕是牧民們不再適應沒有鐵路的生活。而且滿洲人也不是白皮高鼻的外族人,他們與蒙古人有著相似的長相,以及類似的化背景,數百年的融合已經讓蒙古人、滿洲人、漢人變成了一個民族。牧民們不會向排斥洋人一樣排斥滿洲人,在牧民眼裡滿洲人是他們隔壁的鄰居,是陸老三、徐有福,是和他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朋友。從大清的法理來說,滿洲人也不是外國人,大家無論怎麽說都是自己人,這更難以讓牧民們敵視滿洲人。
萬幸蒙古人喜歡用喻,王公們的戰爭動員裡,一直是用強盜、侵略者、豺狼等詞匯來形容滿洲人,牧民們根本沒弄明白要去打誰,不然只怕立時禍生肘腋。滿洲的行政統治架構,蒙古王公的農奴製要先進的多,牧民們除了物質的引誘,難免會傾心於滿洲人的自由和富足。如果王公們挑明了要去和滿洲人打仗,而且是和車站附近居住的滿洲人打仗,只怕牧民們九成不會響應,甚至部分受孟和影響的牧民,會把槍口對準王公們。旗衛隊是既得利益者,他們會忠於王公,但是牧民的人數足足是旗衛隊的十倍還多,而且牧民手裡有更先進的武器,禍起蕭牆的結果真的很不好說。
第二天敖力布告車站又被圍了,這次足足有近千的蒙古騎兵,小鎮進入了一級戒備。頭纏著紗布的警長與騎兵扎蘭做了溝通,申明了鐵路是大將軍的財產,要求騎兵們退出鐵路附近的范圍。不過態度蠻橫的扎蘭,斷然拒絕了警長的要求,並限時要求居民們離開小鎮返回滿洲,同時他們要拆毀鐵路和車站。在小鎮謀生致富的居民們當然不接受騎兵們的要求,他們絕不放棄自己辛苦創建的家園。
“烏力吉!”
“巴圖!”
“巴根!”
“……”
鎮子的人荷槍實彈準備保衛自己的家園,但瞄準的時候,他們都在蒙古騎兵的隊伍裡,找到了自己相熟的牧民朋友。他們下意識的喊出了自己朋友的名字,隊伍裡的牧民們也下意識的答應著,他們昨天還是相熟的朋友。居民們弄不明白,為什麽一天前還幫助自己抵禦滋擾的朋友,現在忽然跑到了敵人的隊伍裡。警長和扎蘭協商之後,扎蘭同意讓認識的人先打個招呼。雙方的戰爭不可避免,英雄們應該和自己往昔的朋友們道個別。
“烏力吉,你的爐子明天到,只是恐怕不能由我再交給你了!”徐有福和烏力吉最聊得來,所以在沙場間,也是鎮口的空地,他又和烏力吉聊了起來。
“我的朋友到底出了什麽事?王公為什麽會讓我們來攻擊你們?”老實的烏力吉還是一頭霧水。
“你們的王公要拆毀鐵路,可這是我們的家園,是大將軍的屬地,我們必須保衛這裡!”徐有福無奈的解釋道。
“為什麽要拆鐵路, 沒了鐵路我們怎麽賣牛羊,你們怎麽把貨運來這裡?”烏力吉不明白為什麽要拆鐵路,他覺得鐵路很好,起碼有了鐵路之後,他的日子好過多了。
“別傻了,我的朋友,什麽都沒有了,王公不止要拆鐵路,還要把我們這些滿洲人都趕走!”徐有福微笑著盯著烏力吉,好像要牢牢的記住他的臉一樣。
“為什麽?”烏力吉卻變成了十萬個為什麽,他有太多的疑問了。
“時間不多了,我的朋友。我們漢人講究個割袍斷義,槍聲一響我們不再朋友了,你要忠於你的王公,我則要忠於大將軍並保衛我的家園!再見我的朋友!”徐有福說罷,用匕首從衣服割了一塊下來。
“為什麽我們不是朋友了?”烏力吉拿著徐有福遞給他的一塊碎布,還是一腦袋漿糊。
“憨厚的烏力吉,別跟著他們送死,意思一下想辦法脫身吧!駐雙遼的兩個騎兵旅已經開過來了,今晚到,你們的王公死定了!”徐有福好像臨別擁抱一樣抱住了烏力吉,然後在他耳邊輕聲的說道。烏力吉還想再問,徐有福卻已經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