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雅的誤會足足持續了一晚,不過理應勸降他的洋夷使者威爾遜,除了好吃好喝以外,只是又給他提供了被褥,一句勸降的話都沒有說過。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半宿,直到第二天早餐後,威爾遜才談及了對於郭華雅將來的安排。知道自己變成肉票的郭華雅,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大清不會為他花一毛錢的,雖然喪師辱國的罪名不會怪在他頭,但是贖人怕是永遠也不可能的。
郭華雅在聯軍的營地裡考慮著如何回家的問題,僧格林沁則在大沽口考慮著塘沽的防務問題,新河和軍糧城還能用寡眾懸殊對付過去,對於戰局的影響也不大,但塘沽可完全不同了。塘沽與大沽口僅一河之隔,是大沽口北岸炮台側後的重要屏障,別說是兵力寡眾懸殊,是戰至最後一人也是萬萬丟不得的。
“調西凌阿的馬隊過去吧!讓他設法迎頭截擊洋夷,萬勿給洋夷進抵塘沽的機會!”塘沽原有克興阿、祥所部的滿蒙騎兵一千余人,還有直隸總督衙門的綠營兵兩千人下,共有守軍三千人,不過僧格林沁還是不放心,洋夷在攻城方面還是較厲害的。西凌阿是他手裡僅有的機動部隊了,如不是塘沽過於重要,他輕易是不會動用的。
“王爺,洋夷槍炮犀利,雨後地面濕滑,馬匹又馳騁不得,野戰怕是勝算不大啊!”剛剛大敗而歸都興阿心有余悸,新河大營一番血戰,都興阿自己也挨了一槍,現在胳膊還是吊著的。而且僅進攻新河及軍糧城的聯軍足有一萬三千多人,西凌阿區區千余人能有什麽用,讓一千多人去截擊一萬多人,這和送死有什麽分別,當然當著僧格林沁的面他不敢這麽說。
“盡人事聽天命吧!讓西凌阿設法迎擊,便宜行事吧!若有萬一,讓他退入塘沽,協助克興阿和祥守城。”僧格林沁也知道,這該死的雨讓他的騎兵發揮受了很大的限制,硬拚不是辦法只能憑城固守了。
“再給克興阿和祥下一道軍令吧!命副都統克興阿、侍郎祥,扼守壕牆,嚴加戒備,不準稍有松懈,務必死守塘沽!”僧格林沁的心裡明鏡一樣,以目前的兵力,祥和克興阿能堅持幾天不錯了。不過再有十天半個月夠了,朝廷一直在與洋夷商討議和,和局一定,這仗也不用再打下去了。
僧格林沁的將帥們計議方定,西凌阿的馬隊還沒來得及調動,八月十四日英法聯軍已經傾巢出動進逼塘沽。這次聯軍真的是全軍出擊,連北塘的後援部隊都調了來,總兵力達到了一萬八千人,火炮也是達到了二百余門。
威爾遜依然是在隊伍的後部,他都排在指揮部的後面了,這讓威爾遜非常的憤慨,他的後面是炊事兵了,這是對他和他的部隊的蔑視。不過威爾遜沒再去抗議,一來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的抗議沒什麽作用,二來他現在心情很愉快並不覺得非常氣憤,因為他有了一個新朋友郭華雅。在威爾遜的眼裡,郭華雅是一個幾乎完美的軍官,他彬彬有理知識淵博,而且有直面死亡的勇氣和捍衛榮譽的殊死搏鬥。郭華雅不僅通曉國的各種軍事知識,對於洋槍洋炮也頗為了解,雖然叫不出阿姆斯特朗炮的名字,但是他認識拿破侖炮。與郭華雅的交談,讓威爾遜非常的愉快,讓他暫時放下了被歧視的氣憤。
塘沽城裡的祥一點也不愉快,沒經歷過真正戰陣的祥,看著無邊無沿的聯軍隊伍差點被嚇死。過戰場的克興阿告訴他聯軍的大概兵力之後,祥直接停機了。三千人如何抵擋兩萬大軍的圍攻,這不是祥一介生能夠想象的。
“都統大人,你我已入死地矣!”祥仰天長歎。
“一死以報國恩吧!”克興阿死死的攥著刀柄,手的青筋已經繃了出來。
“能與將軍共事,祥足慰此生!”克興阿緊張的時候一點也不好看,但是他的氣勢感染了祥,家國大義這事兒祥可克興阿一介武夫懂得多了。
“旗人不該死在家裡,此身生即為國!”克興阿一共會這麽一句縐縐的話,臉紅脖子粗的說了出來。
“祥一介生,臨陣指揮便拜托將軍了!”祥向克興阿一躬到地,然後轉身便走了城牆。
克興阿還沒弄明白祥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是為了什麽,祥已經不知從哪裡弄了一捆繩子,在幾個兵丁的幫助下把自己的一條腿綁在了一門大炮。
“兒郎們,本官乃兵部侍郎祥!今有洋夷不服王化,狂悖犯,侵犯我天朝疆土,殘虐我天朝百姓,正是我輩舍身報國之時。本官對天起誓,今日當於諸君共討凶逆,誓與此城此炮共存亡!”祥慷慨激昂的對守城的兵丁們高喊道,並展示著他的決心。
“誓與塘沽共存亡!”克興阿頗為感動,祥一個官能做到這樣,不容易了,所以第一個帶頭應和了起來。
祥的戰前動員並不算成功,因為他說的話太面了,九成九的士兵根本沒聽懂他說什麽。不過侍郎大人把自己綁在大炮這點,所有人都看到了,國的兵也來自國的百姓,總是那麽容易被打動。所謂將懷必死之心,士無貪生之念,當官的都豁出來了,當兵的自然也願意慷慨一把。其他士卒要靈活作戰不能有什麽表示,炮手們卻都站了出來,他們沒用繩索,直接用監牢用的鐵質腳鐐把自己銬在了大炮。所有兵丁齊聲呐喊,高呼著與塘沽共存亡的口號,清軍士氣一時大振。
威爾遜也在望遠鏡裡看到了城頭的喧囂,當然望遠鏡不是帝視角,他看不到腳鐐之類的細節。雖然不能聽明白清軍在叫喊什麽,但是聯軍可以感受到清軍士氣的變化,不過大部分人都不以為然。
聯軍的面前是一座用夯土築的城牆,在習慣了石頭牆的歐洲人眼裡,土可不是什麽堅固的東西。城頭有許多的大炮,但是口徑普遍較小,而且怎麽看怎麽原始的樣子。守軍的人數也不多,一切都似乎在顯示著城防的單薄。
不過顯然實際指揮的格蘭特將軍是個小心的人,他是否遇到過東方計謀威爾遜不得而知,但是他起碼做了充分的準備。聯軍在距離清軍要塞八百碼左右的距離布置了炮兵陣地,動用了四十二門火炮,其三十門是大口徑的拉姆斯特朗炮,而且炮兵陣地裡還安置了康裡夫*。步兵又向前了一百碼,開始挖掘戰壕,用以掩護自己並守衛炮兵陣地。騎兵沒有參與攻城戰,畢竟這不是適合他們的戰鬥環境。小股的騎兵在清軍的要塞周圍遊弋,他們等待著追擊清軍敗兵的機會。
威爾遜想詢問郭華雅對於戰鬥的看法,但是郭華雅一個字也不肯說了,這個有趣的人進入了沉默的狀態。威爾遜沒有強求,他也知道,郭華雅已經了解了聯軍的情況,他知道他的同胞注定的悲劇。現在的郭華雅選擇閉嘴,估計是怕自己無意透露了什麽,讓他的同胞更快的走向失敗。
聯軍的炮擊進行的非常的順利,清軍的小口徑火炮射程不足,反擊雖然猛烈但是沒有任何的實質效果。精準的阿姆斯特朗炮很快摧毀了許多清軍的炮位,清軍的護牆只能應對直射的加農炮,面對曲射的*炮毫無意義,炮彈可以跨過護牆擊殺清軍,摧毀他們的炮位。一番對射過後,清軍的護牆已經千瘡百孔,火炮也沒了聲息,而聯軍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格蘭特將軍下達了總攻的命令,炮火準備取得了相當不錯的效果,沒有在耗下去的必要了。步兵們端起刺刀發起了衝鋒,所有聯軍都以為這只是一次短跑而已,但是清軍殘破的要塞裡再次響起了炮聲。護牆已經找不到清軍步兵的影子了,他們在炮火苦苦支撐了許久,但是步兵的白刃衝鋒一開始,他們逃散了。不過清軍炮位的火炮還在堅持,他們在廢墟繼續向聯軍的步兵開火。清軍的火炮只能發射實心彈,但是攻擊密集的步兵隊形,實心彈也是非常有效果的利器。每一個鐵球都能帶走一行士兵的生命,雖然清軍的火炮沒有擊穿縱隊的威力,但是斃傷數人已經足夠了。
好在聯軍都經歷過拿破侖戰爭的考驗,士兵們並沒有被幾顆鐵球嚇住,他們邁著堅定的步伐繼續前進。阿姆斯特朗炮和康裡夫火箭再次開火,猛烈的炮火將要塞淹沒,但是清軍的火炮依舊在堅持還擊。他們的步兵已經逃散了,威爾遜從望遠鏡裡可以看到他們逃跑的身影,他們在火箭的呼嘯聲,非常狼狽的逃走了,但是火炮還在證明塘沽在大清的手裡。
“他們太頑強了!”格蘭特讚歎著他的敵人的強悍。不過視野畢竟寬廣的他,已經找到了製敵的辦法,要塞北側的蘆葦蕩讓聯軍有機可乘。
“侍郎大人,僧王將令,命我們退守北岸炮台!”克興阿帶著一身的土,找到了被大炮震得有些耳鳴的祥。
“現在撤兵?”僧格林沁如果在祥面前,祥都能抽他,現在豈是能夠退兵的時候。
“朝廷又有諭到了!”克興阿也沒辦法,這仗打得太窩囊了。 不過其實這命令救了他和祥一命,他也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守不住了,能做的只是痛痛快快的殉國。
“唉!”祥也知道朝廷的德行。
“保護侍郎大人先走!撤!”克興阿一刀斬斷了祥捆在火炮的繩索,幾個戈什哈拉起祥走。
其他士兵得了撤退的命令也是撒丫子跑,剛剛表決心的幾個炮兵可傻了,他們是又鐵質的腳鐐把自己鎖在大炮的,為了表決心還把鑰匙扔城外了,現在想跑都跑不了了。克興阿和祥已經帶著滿蒙騎兵還有殘余的綠營兵開城跑了,這些炮兵才換過來一點,今天他們是走不了了。
“弟兄們,洋夷來也沒咱們好,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吧!”一個炮長喊了一嗓子,然後最後的幾個炮手開始了他們壯烈的謝幕。
當聯軍鳧水過蘆葦蕩攀城牆的時候,這些炮手已經全部死在*炮之下,到死他們也沒留下名字。不過他們取得了開戰以來最大的戰果,斃傷聯軍士兵二百余人,其擊殺十一人,八裡橋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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