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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閑人》第八百三十八章:助耶?坑耶?
張彩這麽一出來,大殿上爭吵的眾人同時一靜,都默契的停下來看著他。

 別看張彩此時也只是個區區六品官兒,但是他的才名和影響力,卻是非同一般。

 這裡不得不要說一下吏部的職能了。吏部與其他五部不同,在吏部尚書下面,分有左右侍郎,再往下,卻是分為四個清吏司,即:文選司、驗封司、考功司、稽勳司。

 各司設郎中一人,然後副職為員外郎,再下便是主事、令使、書令使等。

 而吏部又負責官員的考績升遷事,其中文選司和考功司尤為重要,若要排名次的話,則文選司為首,考功司便是其次。

 而此時的張彩,便是身為考功司的主事。何為考功司?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即掌握著對官員的績效考核職能。考核通過的,才會報到文選司做出最終的獎懲升降。

 所謂六部之首為吏部,而吏部之首在文選,便是這個由來。然則誰都明白,考功司其實才是第一道關。

 所以,張彩這個六品主事的份量,那是絕對跟其他主事大不相同的。多少人指望著他吃飯呢,誰敢輕忽他?雖說上面還有好幾級,然則縣官不如現管,便是這個道理了。

 這也是張彩朝外一站,所有人都默契的閉嘴的原因。現在站出來的這些人都是底層官員,各自身後的大佬們或許還可以不在乎張彩,他們卻是沒那個底氣。

 可以說,張彩幾乎是除卻一幫子大佬外,最炙手可熱的重量級人物了,他這麽忽然一出,頓時便引得眾皆側目。便是禦座上的弘治帝,也不由的打起了幾分精神。

 “哦?張卿家有何話說?”弘治帝輕輕點點頭,淡然問道。

 張彩再施一禮,這才抬頭昂然道:“臣適才聽聞眾朝臣們所議,皆空談虛論,不足一哂,誠可笑矣!”

 此言一出,朝上一靜,隨即一陣低低的議論聲響起。方才站出來的眾臣都是怒目而視,更有人憋得臉色漲紅。

 人群中,李東陽眉頭再次微微蹙了蹙,深深看了眼張彩,眼底有精芒一閃而過。

 傅瀚也是大吃一驚,實沒想到張彩竟蹦出這麽一句話來。這不是得罪人嗎?而且還是一下子得罪這麽一大群。

 實在想不通他究竟要做什麽,張目略一巡梭,不由眼睛一亮,看到默言不語的楊廷和所在,當即移動腳步靠了過去。

 “介夫兄。”他低聲招呼道。

 楊廷和睜目瞟了他一眼,微笑著點點頭,卻並沒說話。

 傅瀚也不在意,隻低聲求教道:“介夫兄,你可知道張尚質何以如此?他這不是……這不是…….”

 楊廷和目光溫潤的掃視了一圈前面眾人,低笑一聲道:“曰川兄稍安勿躁,隻管靜觀就是。張尚質豈是輕言之輩?必有所持。”

 傅瀚愣住,待要再問,楊廷和卻只是笑而不語,再不肯多說。傅瀚只能無奈憋著,心下卻如同貓兒抓撓一般。

 上面弘治帝顯然也被張彩這一句驚了一下,仔細看了看他,這才正色道:“哦?張卿何以如此說?”

 殿上眾人再次靜下來,紛紛矚目。

 張彩眼底得意之色一閃而逝,躬身抱拳回道:“陛下,臣聞有賢者雲,言之有物,須身體力行。知行合一,方能不偏不頗。臣,深以為然。今堂上諸位,或高談闊論,或激昂文字,然則卻不知誰個真正去實地體察過的?不外是臆測推斷之言罷了。今日之事,關乎邊疆安寧、國戰大計,安能如此輕忽視之?臣以為,當立即招具體當事人來朝,當面問清才是正理,還請陛下聖裁。”

 大殿上眾人都是一窒,不由的紛紛面面相覷起來。什麽知行合一、身體力行,難不成還要咱們都跑去邊疆看一看,然後再回來議政?這簡直豈有此理,若真那樣,可不什麽黃花菜都涼了?簡直是一派胡言!

 千百年來,可不都是如此行事的?下面各地呈送奏報,大臣們商議討論,然後給予回復執行,也不見有什麽大錯漏。更不消提還要去身體力行了。

 再說了,咱們能到了今時今日位置,自是因為咱們才學超人一等,所站高度眼界比下面人高,當然可以指點他們了,這又有什麽可笑的。

 所謂文人相輕,個個都自覺比他人才學高,聽到張彩這番說詞,哪裡肯服?

 當即便有人站出來道:“張主事,卻不知你所言賢者,又是哪個賢者。我等不才,卻也算的熟讀經史典籍,怎的卻從未知曉?該莫不是張主事你自己發明的吧。”

 這人語帶調侃,頓時引得眾人一陣輕笑。卻是一位吏科給事中,喚作張晉的。這吏科天生與吏部對立,凡吏部銓選出來的官員,都要由吏科審核具奏。兩邊頗有些職能重疊之處,其中齷齪可想而知。

 而六科完全與六部無關,職屬另一個部門通政司。其職責便是針對六部各司,行拾遺、補闕、規諫、稽查之事。所以,張晉此時出頭,倒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了。

 眾朝臣此刻都是一副看熱鬧的心思,互相以目示意,心中暗暗期待。

 張彩臉上浮起不屑,淡然瞟了張晉一眼,嘿然道:“張大人學富五車,豈不知野有遺叟、閑在民間嗎?更不消說,聖人也有雲,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我輩儒者,自當謙虛謹慎、不恥下問,方為聖人之道。張大人何以自傲如此,不把天下人看在眼中?”

 這話說的,頓時讓張晉羞了個大紅臉。大怒強辯道:“張尚質,你別來岔開話題。我何時說不尊賢者了?我只是疑問,這卻是哪位賢者所言。”

 張彩哂笑一聲,目光在人群中一掃,忽然指著其中一人笑道:“便是他咯。”

 眾人循聲看去,先是一靜,接著不由轟然低笑起來。原來張彩所指之人,乃是一個身著青色袍服,站在最後排的一個小吏。那裡卻都是今科剛晉的進士,大都在各部觀政學習。張彩如今卻堂而皇之的說那是位賢者,這可不是明擺著戲謔張晉嘛。

 張晉面孔漲的發紫,哆嗦著指著他說不出話來。而那位青袍小吏,此時也是一臉的茫然,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兒。眾人看他那模樣,不由的又是一陣壓抑不住的笑聲。

 “張尚質!你……你放肆!這裡乃是大朝議政之所,你……你卻以兒戲之言來謔……你你你……陛下,臣彈劾吏部主事張彩輕浪無狀、藐視朝政,請陛下治其大不敬之罪!”張晉哆嗦著轉過身,最後一句卻是面向禦座上的弘治帝拜道。

 弘治帝眼中也有不渝之色閃過,目光微冷的看向張彩。

 張彩卻面色一正,搶先沉聲道:“張大人還請慎言,卻不知彩哪裡兒戲了?又何來輕浪無狀、藐視朝廷了?”

 張晉怒極而笑,指著那小吏道:“哪裡兒戲了?哈,難不成那位還真是什麽賢者了?若如此,那這裡所在的各位同僚,豈不都成聖人了?這還不是兒戲,不是藐視朝廷,又是什麽?”

 “咄!張晉,汝安敢如此小覷天下人!”張晉一番話音剛落,張彩便猛的變色,怒聲大叱,頓時讓包括張晉在內的一眾朝臣嚇了一跳。

 張彩卻面不改色,大步走到隊伍末尾,一把將那小吏拉了出來,大聲道:“各位,此乃本科新晉進士,余姚王守仁也。如今暫奉職工部觀政。或許其執政資歷暫且不足,然則誰敢說其學問就一定不行?若真如此,那豈不是說本科科舉大有問題,以至魚目混珠、泥沙俱下了嗎?”

 好吧,這位被完全莫宰羊拉出來的青袍小吏不是別個,正是那位曾被蘇默好一頓坑的王守仁王大學霸。

 王守仁也是感覺自己嗶了二哈了。這尼瑪自個兒好端端的沒找誰也沒惹誰的,怎麻煩就又落到自個兒身上了呢?這尼瑪躺槍中的……咦,自己為什麽要說“又”?他眼中又開始迷茫起來。

 之前他在後面聽著張彩那番說詞,不由的興奮莫名,簡直想要擊掌大讚了。此時他雖然還沒創出,但是其中的核心思想:知行合一,卻是已然早有雛形了。

 此時忽聽的有人竟以此理論來說事,可不正是如同老饕聞到了肉味兒,蜜蜂嗅到了蜜漿一般?當即便不由深深沉醉了其中,不可自抑的在腦海中沉浸起來。

 然而卻哪裡知道,冷不丁忽然被人扯了出來,這一大堆朝中重臣紛紛注目之下,王守仁這叫一個懵啊。

 且不說王守仁這裡發懵,卻說張彩那一通話一出,整個朝堂上頓時猛然一靜,眾大臣們都是面色微變,人人都緘口屏息起來。

 媽蛋!這怎麽就忽然又扯上那宗事兒了?要知道這一年的科舉舞弊案,如今雖然早已落下帷幕,但實則在朝野內外,其影響之大、之深、之廣, 完全不似表面上那般。不但沒有就此消停,反倒是在市野坊間越傳越廣,不知傳出多少不同的版本來。

 這個話題,儼如如同一個禁忌,大夥兒不約而同的都小心避開,唯恐一個不好沾惹上,給自己帶來*煩。

 可如今張彩倒好,突然再次在朝上重提此事,他到底想要做什麽?雖然他並不是直言其事,但其中暗指之意,卻又哪個不明白?

 要出事!要出大事了!

 人群中,傅瀚首先蒼白了臉頰,眼睛死死的盯著張彩,心中霎時間不知轉過了多少最惡毒的咒罵。

 這就是他說的辦法?這就是他說的好戲?這特麽是要害死老子吧。特麽的枉自己還巴巴的跑上門去討好他,卻原來是自己給自己挖坑,直將把柄送到人家手裡去了。

 這一刻,傅瀚心中簡直悔的腸子都綠了,心中的怨毒直如黃河奔湧一般,恨不得立即撲出去,當場掐死張彩那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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