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聲望去，只見一個雍容華貴的老婦人在一位宮女攙扶下，步伐穩健的一步步走進西暖閣，身上的每一處都透漏不怒自威的氣勢。

　　弘治皇帝一家三口見老婦人進來，也停下了爭吵跪拜道:

　　“孫兒參見皇祖母！”

　　“孫媳參見皇祖母！”

　　“曾孫參見老祖宗！”

　　來人便是一手將弘治皇帝撫養長大的當今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在宮女的攙扶下端坐在炕榻之上，嚴肅的目光一一掃過弘治皇帝、張皇后。

　　在目光落到朱厚照身上露出了笑容溫聲道:“老祖宗的乖照兒，快到老祖宗懷裡，讓老祖宗看看。”

　　朱厚照聞言起身，滿臉堆笑的轉進太皇太后的懷裡撒嬌的哄著太皇太后開心。

　　太皇太后捋著朱厚照的頭髮溫聲細語的道:“照兒剛剛的話老祖宗都聽到了，我們的貪玩調皮的小猴子長大了，有點太子的樣子了。”

　　說完用冷冽眼神看著仍然跪在地上的張皇后十分嚴厲地道:“皇后，你看你什麽樣子，哪有一點母儀天下的樣子，在外面遠遠就能聽見你哭鬧的聲音，你是想讓整個紫禁城、整個京城的人都看我們皇家的笑話嗎?”

　　張皇后剛剛囂張跋扈的氣焰瞬間消失的一乾二淨，低頭連連認錯道:“皇祖母息怒，孫媳知錯了。”

　　太皇太后雖然聽著張皇后的道歉，臉色卻半點軟化的跡象都沒有，繼續嚴厲地道:“哀家用剛剛照兒的話同樣提醒你，皇后你先是大明的皇后，其次是朱家的媳婦，最後才是張家的女兒。此事哀家也是略有耳聞，此事已經嚴重影響了皇家威嚴，皇后你的立場何在?”

　　張皇后聽著太皇太后的訓斥身體被嚇的一陣微顫，半天支吾的說不出來話。

　　太皇太后不理會張皇后服軟的樣子，繼續訓斥道:“這件事情已非家事，乃是國事，皇后你已經犯了祖宗規矩，僭越了。”

　　……

　　太陽西斜的陽光透過窗紙照入慈慶宮的大堂之中，朱厚照面帶微笑，躺在前日匠作監剛剛送來的搖椅之上，一搖一晃的聽著身後魏彬誦讀一份份的奏折，全部是對自己讚美之詞，朱厚照不由得得意起來。

　　至太皇太后怒斥張皇后已過五天，朱厚照每每想起自己的老祖宗帶著霸氣而來，在這霸氣而走的場面。心中不由的感慨也自己那位敬重的老祖宗能夠製得住自己那囂張跋扈潑辣的皇后老媽。朱厚照也真真實實體會到什麽叫做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皇家亦不過如此。但每每想起自己日後登基，自己的家有一老在和張皇后聯想起來，朱厚照不由上下一陣寒顫。

　　雖然這件皇家鬧劇經過太皇太后的威勢消匿於無形。弘治皇帝和張皇后在太皇太后走後沒有再次爭吵，但據乾清宮暖閣太監傳出，張皇后在弘治皇帝面前哭訴了一夜。直接的效果體現就是第二天的朝議原本對張鶴齡、張延齡降爵的判罰變成沒收張家熱水袋工坊並入匠作監。並賠付五萬兩白銀撫恤百姓，酌太子督辦。朱厚照轉而將事情交給張永按登記明細賠償。

　　處罰的變化讓朝中的正直文官有些失望，但又讓他們看到一條與這些平日喜歡滋事的皇親國戚鬥爭的新思路，就是太子路線，疏不間親古人之言誠不欺我。

　　於是在這些正直文官潛移默化推波助瀾下，一封封讚美朱厚照的奏折甚囂塵上。加之白昂將太子待黃河兩岸百姓向自己求書一事放出，頓時滿京城讀書人都口口相傳太子賢明愛民的讚頌之聲。

　　而此我們朱厚照正傲嬌的暢遊在這片稱讚的海洋之中，魏彬則就是朱厚照的朗讀機。

　　廟堂諸公和文人士子間的傳讚的事情，距離江湖百姓太過遙遠。而讓江湖百姓津津樂道就是臘月二十三小年過後，西市連續五天的近八百人相繼被砍頭，一時整個西市血流成河，冰凍血液鋪面了整個西市街道，西市充滿了血腥之氣。但這也阻礙不了好熱鬧的百姓相繼前來觀看，尤其是聽聞第一天太子親自宣判監斬還有五人要受凌遲，整個西市被百姓團團圍住。

　　經西市朱厚照親判一事，讓廟堂諸公見識到了太子殿下剛毅果敢、殺伐果斷的一面。對於一心為公的朝臣，太子的賢明愛民和果敢堅毅殺伐果斷已經具備做一個明君的必要品格，此乃大明之幸。而對於一些官僚來說有這樣的儲君登基，意味著又一個類太祖、成祖的皇帝登基，對於一心以削弱皇權，文官治國為理想的官員來說無疑是個噩耗，更為可怕有可能會導致至土木堡之變以來文官一家獨大的局面徹底崩塌。一些官員意思到必須要把太子教育成符合自己價值觀的太子。

　　正因為底下這些不為人知的暗流，加之一向作威作福的皇親國戚深深的危機感。讓原本對太子一片讚美之聲的風向摻雜了不同的聲音，什麽太子年幼如此嗜殺當修仁德;什麽嗜殺非仁君之相，應多加教育等等言論的折子如紙片般飛向乾清宮。

　　如果不是以刑部尚書白昂、戶部尚書周經、左都禦史閔珪、戶部主事李夢陽為首的一乾官員仍未太子搖旗呐喊，估計弘治皇帝桌上多半都是彈劾朱厚照的折子。

　　乾清宮中，弘治皇帝看著彈劾朱厚照的折子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就如同經過這些事情，弘治皇帝看見自己眼中的孩子突然長大一樣。弘治皇帝從朱厚照身上看見自己缺少而又渴望的性格，這種性格成則是一代明君，如唐太宗李世民，如本朝太祖、成祖，而敗則是另一種極端，就如同亡國之君隋煬帝楊廣。

　　弘治皇帝正因為看到這一點，原本不應該答應朱厚照親自宣判監斬的。然弘治皇帝還是咬牙答應了。弘治皇帝深知好鋼需要千錘百煉，無意這些大臣就弘治皇帝煉鋼的工具，鋼練好就是大明大興有望，鋼練壞了憑借大明百年底蘊也可在等來日。

　　弘治皇帝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不在拿朱厚照當小孩子看待寵溺，而是真正當做一個儲君在培養。

　　在弘治皇帝與朱厚照關系妙變化相比，張皇后與朱厚照原本稍微緩和的關系急轉直下，直接跌落冰點，原本面子上的晨昏定省，張皇后一句不必每日晨昏定省給免掉。同時坤寧宮傳出最近皇帝多日留宿坤寧宮，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此時朱厚照仍然沉浸在一片讚譽之聲而洋洋自得，突然魏彬讀到今日彈劾朱厚照的折子，讓原本心性很好的朱厚照眉毛緊鎖，原本搖晃的搖椅也因為身體直起停止了搖晃。魏彬見狀也停止誦讀。

　　如果放在以往朱厚照已經開始謀劃針尖對麥芒的反擊，但經過直面凌遲酷刑和人頭落地的景象，並從連夜噩夢中鎮定過來的朱厚照，心智變得更加成熟，更加耐得住性子。

　　就如同現在一樣，朱厚照雖然有些氣憤，也不過是一時。隨即再一次舒舒服服躺在搖椅上繼續搖晃起來，抬起擺了擺手來示意道:“魏彬繼續讀。”

　　魏彬小心翼翼偷偷瞄向躺在搖椅上的朱厚照，沒有露出一點不悅之意，仍微閉著眼睛搖晃著搖椅。

　　魏彬心中的忐忑也平靜下來，繼續讀起道:“臣聞紂、政，皆好酷法，此乃亡國之因。今太子年幼，監西市，其刑法嚴酷非明之所幸。望陛下勸太子讀理學，行聖人教化，施仁政禮法與社稷，否難……”

　　此時朱厚照聽取彈劾自己的奏章，再無第一次有和廟堂諸公禦前對奏的衝動。心氣已經平穩很多，也在彈劾中不斷反思自己，而這次朱厚照學到什麽叫做剛而易折，適可而止。

　　然當魏彬讀到刑部尚書白昂的《嚴律疏》，朱厚照假寐的面龐流露出微微笑容，這就是這次事件自己的收獲。因為已經有一批官員認可自己並開始支持自己。同樣還有一個收獲就是在沒收張家工坊後，匠作監將生產出熱水袋以薄利的價格，以惠及大明百姓的名義，出售給京師普通百姓，這為朱厚照未來皇商之路打開了一個缺口。

　　就在朱厚照愜意的聽著魏彬朗讀著奏折之時，李廣進入正廳傳話，正月初五舉行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