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隆登大寶十余年,怎還能不知乘勝追擊的道理,轉頭看向劉健:“劉閣老覺得此法如何?”
心事匆匆的劉健卻為聽清弘治皇帝問話,還是身後的禮部尚書徐瓊的小聲耳語下才得知。
然皇莊改革並非劉健本意,無奈的輕歎一聲道:“改革之事事關重大,牽一發而動全身。應從長計議,做到萬無一失方可行之。”
弘治皇帝聽聞便不再理睬劉健,轉頭問向李東陽道:“李閣老又覺得此法如何?”
李東陽出列道:“陛下此九策確乃治理皇莊之辦法,然皇莊改革未有先例可尋,不應一蹴而就,應徐徐圖之。可選一處皇莊先行此法,如若可行便效法天下皇莊。然清核皇莊卻可先行之,皇莊佃役苦於管莊宦官、管莊校尉欺壓久已。”
弘治皇帝聞聽,終於露出了今日上朝的第一個微笑,環視殿下眾臣問道:“李閣老所言真乃老成謀國之言,諸位愛卿意下如何?”
此時堂下諸公哪裡還不明白弘治皇帝之意,齊言道:“李閣老所言大善。”
弘治皇帝哈哈一笑,轉向張彩道:“擢升吏部主事張彩為吏部文選司郎中兼右僉都禦史。與司禮監、大理寺卿聯合清核皇莊並主持皇莊改治一事,盡快擬定條陳奏與朕。”
聽聞,張彩早已經是眼眶濕潤。回想九年備受排擠,今日終於可以施展心中所學,心中怎能不激動,下跪重重叩頭道:“謝陛下隆恩,臣盡當全力,不負陛下所望。”
張彩起身之際,後面早已傳來無數嫉妒的目光。
弘治皇帝讓張彩做這個禮部文選司郎中並非無的放矢。今日之事已經讓弘治皇帝感到朝堂危機。張氏兄弟倒台牽連官員無數,清流詞臣借機上位做大。否則朝堂怎會有如此之多的反對之聲。張彩今日已經將清流詞臣得罪的一乾二淨,加之九年備受排擠勢必會忠於自己,只要張彩在禮部文選司郎中的位置,就代表人事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文官集團聞聽弘治皇帝的封賞,如同一股愁雲籠罩頭上。旁邊的勳戚武官卻學起文官平日的做派,眼觀鼻鼻觀心靜靜欣賞這場讓文官集團唾面自乾的大戲。
今日文官已經一敗塗地,然不班回一成,今天的朔望大朝就是天下文人的笑話。
謝遷整理思緒出列奏道:“啟奏陛下,皇莊改治在即,此乃非常時期不應在增皇莊。陛下賜太子殿下皇莊之事是否暫緩,等待改治成功再賜亦不遲也。”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本以為借助皇莊改治之事將此事接過,沒想到謝遷如此不識時務舊事再提,雖心中有慍色,但語氣卻雲淡風輕地道:“朕已經派人去了,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何況新設皇莊正好已新法行之,雙管齊下已證新法豈不美哉。”
然當視線掃過殿下之時,卻為見眾臣有一絲失望之色。讓弘治皇帝很是費解,鬧出如此陣勢不就為了阻止朕賜皇莊於太子嗎!按照常理不應該是如此之表現。
就在弘治皇帝正在狐疑之際,右都禦史史琳出列奏道:“啟奏陛下,太子殿下名下有作坊一座半年獲利二十萬兩白銀,又有盤山鎮皇莊一座每年獲益亦有二十萬兩白銀。太子愛財於大明歷代太子之中,唯我朝太子獨有。愛財有違聖賢之道。天子因愛財而使國衰者不勝凡舉,靈帝之禍、德宗之亂足可鑒也。應勸諫太子殿下習聖賢歸正途。然太子殿下如今身有巨資,再賜皇莊,無益於聖賢之道重歸正途,請陛下三思”
然而還未等弘治皇帝有所反應,
禮部尚書徐瓊走出班列繼續奏道:“啟稟陛下,太子殿下身有巨資,然年幼不懂用財之道。常言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黃白之物最易生奢靡之心,奢則不孫,儉則固,奢靡非賢君之道也。還請陛下三思。” 弘治皇帝心中已經明了,此時才是文官圖窮匕見之時。今日鬧出如此陣仗不過是聲東擊西之策,名為勸阻皇莊,實為預廢太子財權之舉。
這樣一向寵溺朱厚照的弘治皇帝如何能忍,眼神複雜的看向劉健,卻強壓心中不快盡量保持語氣平淡地詢問道:“劉閣老,你是皇兒的太傅,事關太子未來你覺得該如何辦理。”
劉健一副古井無波的樣子,走出班列奏道:“回稟陛下,臣以為應該讓太子殿下專注於聖人之學,時時刻刻以聖人之言行約束太子殿下。行儒禮,知理學,自然會無心它物。”
弘治皇帝繼續追問道:“諸位愛卿,如何讓太子專注於聖人之學?如何讓聖人之言行時時刻刻約束太子可有何法?”
朝堂諸公見弘治皇帝有松口跡象,因皇莊改治導致的陰霾一掃而空,氣勢為之一震。
禮部尚書徐瓊再次啟奏道:“啟奏陛下臣有三法可解陛下心中之惑。”
弘治皇帝輕輕哦了一聲,一副迫切樣子詢問道:“徐尚書有何三法快快說來。”
作為劉健的擁躉和禮法的捍衛者,禮部尚書徐瓊當然不讓出列繼續奏道:“其一酒精作坊乃國之重器應劃歸兵部統一管轄,以絕酒精流入草原;其二盤山鎮皇莊所獲錢財由陛下代管至太子登基;其三恢復古製,設立一位司紀官,專門負責監督,勸諫太子言行。此三法行,必使太子遠黃白之物,專心聖人之學。”
三策一出,朝堂頓時嘩然。在相互議論之聲不絕於耳之際,一個聲音響徹朝堂。頃刻間朝堂為之一靜,朝堂諸公齊齊看看出聲之人。
但見左都禦史閔珪迎著眾人目光,昂首挺胸出列奏道:“啟奏陛下,臣彈劾禮部尚書徐瓊朝堂失言之罪。”
整個朔望朝一直處於朝臣逼宮之下弘治皇帝突然聽見反對之聲,心中火氣不由消減一分,語氣也真正出現平緩的道:“閔愛卿何出此言。”
閔珪躬身一禮道:“酒精作坊乃太子私產,請問徐尚書用何原由充公兵部,敢問徐尚書視《大明律》為何物?”
聞言這些久經宦海之人如何還聽不出話中之意,名為彈劾朝堂失言之罪,實為罔顧國法之罪。無論如何回答其言語確實有悖《大明律》,只要被坐實那就不是失言之罪可以了事。白閔皆與太子交好,閔珪之用心不言自明。
劉健當然知道其中利害,上前為徐瓊開脫道:“陛下,酒精作坊劃歸兵部,徐尚書確實欠慮,臣以為酒精作坊獲利亦由陛下代管。然徐尚書所憂不無道理,蒙古騎兵年年騷擾我大明邊關,如若酒精流入草原,對我大明無疑是雪上加霜。臣以為為防止酒精流入草原應該由兵部監管。”
此話一出文官用意已經昭然若揭,文官這是誓死也要講太子約束起來。斷絕財源並非要害,真正的殺招是恢復古製,設立一位司紀官。如果此事被劉健等人辦成,那太子永遠將處於文官監視之下,就是以後的太子也再也逃離不出其左右。
此時勳戚武官為首之人,英國公張懋在也按耐不住。好不容易看見勳戚武官重新崛起之時機,如何能再讓文官扼殺在搖籃之中,更何況陛下久久不曾答應,不言自明。
只見從來不在朝堂上發言的英國公張懋走出武勳班列躬身一禮道:“啟奏陛下,臣以為劉閣老、徐尚書言過其實了,臣聞太子殿下去年冬日起效仿陛下傳素服,食簡膳。太子殿下以蒙童之年,就已經辦到從奢入儉之難,足可見其聰慧賢德。臣也略通經史,自古能從奢入儉者,臣隻聞太子殿下一人,又有何擔心再被黃白之物所惑。”
弘治皇帝聞言哈哈大笑,飽含深意地道:“英國公言之有理。劉閣老、徐尚書你們教導太子之心朕心甚慰,然是太過執著,當局者迷呀!不應拔苗助長,過於急切。”
劉健、徐瓊見打好局勢被英國公瞬間逆轉,雖心有不甘但還是應聲退下。
英國公張懋卻沒有打算放過他們繼續道:“陛下,無論酒精作坊還是盤山鎮皆是太子殿下私產,在太子殿下不在場之際討論其歸屬,即使我這個不通文墨的武夫,也知道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不知道諸位大人覺得本國公此話是否有理。”
弘治皇帝聽聞此話,突然覺得淤氣全消,大聲暢笑道:“英國公所言甚是,正好今日是每月十五,劉閣老、徐尚書和諸位臣公如果還有疑慮可取文華殿與太子當面商討。退朝。”
說完弘治皇帝直接起身狠狠的甩了一下衣袖,也不過下面的大臣直接起身,已是對其今日朝堂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