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請大家靜一靜。”王進一微笑著抬起雙手,平靜了舞廳裡的雜音,悠揚的樂曲同時逐漸消失。
今晚的他,白色西裝,筆挺的身板,儒雅中帶著英氣,不知道他身份的人,誰也不會把他和劊子手、殺人魔頭聯系在一起。
“各位,“王進一歡快的聲音隨著麥克風傳遍全場。
“今晚舉辦這個舞會,是為了歡迎張方怡翎女士和她的公子光臨洛邑,張方怡翎女士美貌、聰慧、優雅,張裴灃張四公子英俊、睿智、果然,母子兩人,一個是女中豪傑,一個是青年典范,他們的到來,為洛邑添彩,是我們的榮幸。”
王進一侃侃而言,他眼角的余光,落在台下吳增華麻木的臉上,內心不禁得意。
相愛相殺,不過如此。
況且這件事,錯不在他,吳增華應該理解。
“下面有請今晚的主角上台講話!”王進一帶頭鼓掌。
台下掌聲雷動。
方怡翎大大方方走到麥克風前,身穿紅色旗袍,年紀雖然已經四十四五,但因保養得當,身材高挑、纖細,面部紅潤、嬌美,單看外表,不過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少婦。
她一張嘴,嬌俏的聲音賽過百靈,圓潤、清脆:“感謝各位的光臨,感謝王處給我們母子提供了一個結交朋友的機會…”
方怡翎圓滑得體的講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吳增華接站的事情遺忘了。
站在台下的張裴灃粲然一笑,老娘越來越滑頭,挑撥人、報復人的本事越來越高。
舞會上,每個被點到名字的人倍感榮光,只有吳增華灰不溜秋的。
他雖然跟著周圍人不住點頭,但臉上總有掩飾不住的失落。
人,是矛盾的動物。
想抓人家兒子把柄的時候,不予余力。
想要獲得兒子老娘表揚的時候,同樣不予余力。
甚至還想利用人家母子,以矛攻盾。
吳增華糾結中陰凖的眼神,落在王進一身上。
他倆之間,亦是如此。
大敵當前,他對王進一,可以既往不咎。
方怡翎走下舞台,舉著酒杯和朋友推杯換盞,輕抿淺笑,拋開貴賓的身份,也能以四十多歲的年齡,出類拔萃成為今晚舞會的皇后。
吳增華把手裡的酒杯交給侍者,走到方怡翎前面,紳士的微微彎腰,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
方怡翎很給面子,同樣把手中的酒杯交給侍者,愉快接受了吳增華的邀請。
他倆,成了舞會開舞的第一對。
、
“張夫人到洛邑有什麽需要效勞支持,吳某竭盡全力。”吳增華嫻熟的踩著鼓點,帶著方怡翎旋轉。
“謝謝,需要特派員幫忙的時候,我不會客氣。”方怡翎溫柔的回答。
“張先生好麽?”吳增華猶豫片刻,終於問出這個不知道該不該問的問題。
方怡翎和張先生的關系,頗為微妙。
張先生急欲抓牢方怡翎,急欲將張裴灃領回張家,方怡翎卻偏偏是在天空自由飛翔的百靈,張裴灃是在野外奔跑的虎豹,母子倆都不願困於張家的籠中。
“好,很好,對了,你和張先生的通話他都告訴我了,謝謝你告訴我們小四的近況。”方怡翎笑成一朵花。
她太會來事,不管她來洛邑為了什麽,這時把功勞統統都推給了吳增華。
舞場上,王進一帶著幼莘,一對全是穿著白色禮服的男女在跳舞的人中間極為顯眼。
幼莘的身影穿梭出現,宛如驚鴻,相比方怡翎的嬌豔,她像聖潔的天山雪蓮。
夜色站在原地,盯著幼莘,在她轉身之際,那個姿勢、那種韻味,
很熟悉。“夜科長,不去跳舞?”石守成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他身邊,端著酒杯,目視前方。
他的眼珠,全部落在妹妹石心然身上。
一個又一個人男人急欲邀請石心然跳舞,她很受歡迎,卻唯獨不見夜色出面。
石守成略顯慍怒。
自己的暗示已經夠明顯了,總不能讓他當著夜色的面赤、裸、裸說出自己的目的,喂,你當我妹夫吧。
有乞求白送的嫌疑,還有威脅強迫的意思。
夜色沒有扭頭,和石守成一樣目視前方,平淡的問了一句:“石處長,您對榮處的事情怎麽看?”
石守成哼了一聲,似乎不太滿意:“難怪王處說你這一段時間鬧別扭,不就是考驗了你一下麽,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共黨你怕什麽?”
夜色轉向石守成,搖搖頭,冷冷的說:“我不是怕身正影斜,而是怕一旦被懷疑後沒人幫我,就像榮處一樣,成為被朋友拋棄的人。”
聽了了這些話,石守成反而釋然了,假如夜色是地下黨,他不會主動給自己提榮輝的事,只有一種可能,夜色真的傷心了。
太好了,石守成放心了。
夜色舉起手,示意距離他最近的侍者接過杯子,大步走向正在起舞的石心然,攔住她。
“不好意思,我想請你的舞伴跳支舞。”夜色衝著石心然的舞伴挑釁,擺明了他要強搶豪奪。
“憑什麽?你哪來的?”和石心然跳舞的年輕男子不甘示弱,懷中的舞伴被公然奪走,也是一種恥辱。
“少囉嗦,要麽讓人,要麽去特務處的大牢,我懷疑你是地下黨。”夜色挑起眉毛,氣焰囂張。
對方先是一怔,思忖片刻之後,松開了握著石心然的手,晦氣的離開。
石心然驚訝夜色的舉動:“你,你怎麽能…”
話沒說完,她噗嗤一聲笑了。
夜色粗魯抓住石心然的手,一個旋轉,直接把她帶入舞池。
他幾天以來鬱積在心中的悶氣,只有用暴力的方法才能暢快淋漓的發泄出來。
夜色心情順暢,帶著石心然翩翩起舞。
兩人經過石守成面前時,夜色剛剛開始喜悅的心情在那雙凝視眼神的注視下,又涼了下來。
榮輝的話在他耳邊再次響起。
夜色又一次陷入苦惱中。
“你看幼莘,太漂亮了。”石心然和幼莘擦肩而過時,發出讚歎,她不知道石守成剛才和夜色的對話。
“幼莘跟處座怎麽認識的?”夜色隨口問。
“偶遇,浪漫的偶遇。”石心然憧憬的說。
偶遇?
夜色微微一笑:“石小姐很羨慕啊。”
石心然反擊:“哪個女孩不渴望爛漫的偶遇?”
“怎麽個浪漫法?”夜色似乎不信。
“一年前,幼莘在書店偶遇王處,兩人每次都是看一本書,買也是買同一樣的書,很投緣吧。”石心然仰起小臉,眼中帶著羨慕。
“嗯,我不信,肯定是其中一人看上另外一個人,喬裝的偶遇。”夜色從不相信這種騙局。
“我問過幼莘,反正不是她,每次都是她先到,而且有幾次她都是臨時起意,王處也不可能知道。”石心然糾正夜色的主觀偏見。
“幼莘在本地有親人或熟人麽?”夜色想起怡紅樓二樓那個讓他念念不忘的身影。
“沒有,她跟了王處之後,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守著三省齋的書,跟書親不夠。”石心然笑嘻嘻的說。
“她這麽年輕跟著處座,你不覺得可惜麽?”夜色看著又從眼前晃過的王進一和幼莘,雖然郎才女貌,但畢竟年齡有些差距。
“兩人結緣於書,都是喜歡文學的人,我不以為他們有什麽不般配的,遇到喜歡的人得不到才是最大的遺憾。”石心然說出的最後一句話似乎有感而發。
夜色立刻轉移話題:“你那晚去采訪,什麽內容?方便說麽?”
石心然提到工作,馬上來了精神:“當然方便,國民政府決定在洛邑建立電廠,我和張記者那晚去采訪的是負責技術的羅宏宇先生,他剛從國外學成歸來,受聘國民政府主持這項工作。”
“你感覺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技術方面沒有任何問題,為人麽,有點刻薄清高,似乎在國外呆久了,對國內的看法有些偏激,不太好溝通。”
“你們的采訪順利麽?”
“當然順利,我們去之前,幼莘找人幫我們打過招呼了。”
“幼莘?”
“對啊,幼莘有個哥哥,也在國外呆過,和羅宏宇有過一面之緣。”
“電廠開工後,你們還會去采訪麽?”
“當然,報館讓我和張記者負責這一塊,作為洛邑目前最重要的一項工程,我估計以後會經常去。”
“那要小心啊,工地開工後,坑坑窪窪的,你一個女孩子出入,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電廠工地開工後,我哥他們會派人進駐負責安全的,我還會有事麽?”石心然調皮的反問。
有石守成的人,她會被像一個公主一樣保護起來,安全問題,根本無需擔心。
夜色還想問話,舞曲緩慢停止,跳舞的男男女女優雅的相互點頭致意,離開舞池。
“幼莘,”石心然拉著夜色,走向幼莘和王進一。
另外一個方向,方怡翎帶著張裴灃也像這個方向走來。
“幼莘,”方怡翎親昵的叫到。
王進一驚訝的看著兩個人:“你們認識?”
方怡翎得意地笑,並不接話。
幼莘不相信的看向王進一,指著方怡翎:“方姨沒跟你說我們之間的關系麽?”
王進一搖頭。
幼莘害羞的低下頭。
方怡翎大大方方指著張裴灃:“我很喜歡幼莘,曾經有一陣特別希望幼莘做我的兒媳婦。”
站在一邊的張裴灃聳了一下肩膀,無所謂的笑,順便又問了一句:“幼莘,最近過的怎麽樣?”
兩個人的關系看起來挺融洽。
“還不錯,我介紹你們認識。”幼莘指著王進一。
王進一拉住幼莘的手,輕輕拍了幾下:“幼莘,我們已經認識了,他甚至有幾天還住在特務處,是我們的座上賓,對了,四少和夜科長也很熟。”
他沒敢詳細介紹,萬一被方怡翎知道她的寶貝兒子曾經被他當成嫌疑人抓進大牢,今晚的舞會馬上就會變成戰場。
“你們也認識?”石心然指著夜色和張裴灃,同樣驚訝不已。
“對,夜科長最近一直在幫我的忙。”
張裴灃說完這句話,衝著母親說:“娘,這是我朋友夜色,王處的部下,諜報科長。”
夜色鞠了一躬:“夫人好。”
方怡翎第一次見夜色,上下打量一番,不住稱讚:“不錯,要長相有長相,要本事有本事,小四,你看人家夜科長,謀了一個正正經經的工作,你能不能收收心,安定下來,別讓我整天替你擔心。”
張裴灃馬上指著夜色說:“您覺得他好是麽?要不我也去特務處謀個差事乾乾?”
王進一一愣,馬上換做興奮的表情:“好啊,我這裡急需四少這樣的青年才俊,歡迎之至。”
方怡翎瞪了一眼兒子,想都不想馬上回絕:“不行,特務處太危險,你還是給我找個穩妥的活乾,這位小姐在哪裡高就?”
她衝著石心然問。
石心然微笑著回答:“夫人好,我是幼莘的朋友,叫石心然,在洛邑報社工作。”
“報社?不錯,小四,我看你去報社上個班挺好的,輕巧、不累,重要的是安全,不像王處和特派員那裡,天天拿槍抓人,太危險。”方怡翎指指點點,現場評論,小眼神不住飄向兒子。
張裴灃推著母親:“娘這話說的沒水準,王處和吳特派員是為黨國盡忠,怎麽能說危險呢?”
“對對對,是我說話不當, 咦,吳特派員呢?”方怡翎抬頭看看,一圈人裡面唯獨缺了吳增華。
她又看向周圍,在距離他們這群人二十米遠外,吳增華獨自一人舉杯喝酒。
“去把特派員請來。”方怡翎吩咐張裴灃。
“夫人,我去。”夜色主動要求。
這群人裡,只有他去最合適。
夜色走到吳增華面前,指著方怡翎所在的位置說:“特派員,夫人請您到那邊去聊聊天。”
吳增華傲慢的看了夜色一眼:“夜科長,榮輝他怎麽樣了?”
他調查過,榮輝出事前,跟夜色接觸較多,尤其是醫院發生的黃益民、唐棠事件,讓他把對榮輝的懷疑擴大了范圍,夜色被列入懷疑對象之列。
榮輝失蹤之後,他無法從張裴灃那裡獲得線索,夜色就成了唯一的線索。
夜色同樣傲慢的看了一眼吳增華:“特派員,榮輝的事情依我看,就是負責的人太笨,和我有關系麽?”
負責的人太笨,不就是說他吳增華笨麽?
吳增華偷雞不成蝕把米,氣的臉色鐵青。
他不再搭理夜色,徑直走到方怡翎身邊,笑著和周圍的人打招呼。
落後幾步的夜色看著這個圈子裡的人。
懷疑,他馬上產生了懷疑。
太巧了。
所有的人,不管從哪裡來,竟然都認識。
這個幾率的匯合點,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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