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人群之外,夜色看著一個個因為各種緣故相識的人,既似萍水相逢,又如機緣巧合,在洛邑這個不大不小的舞台上,重逢了。
夜色還沒看透,但他可以斷定。
這是一張網,交織這著各方利益的網,密不透風。
他站在原地,沒有往前走,站在外面,或許能看的更真切一些。
“來了。”人群中幼莘指著門口方向。
順著幼莘的手勢,從門口方向走過來一個三十多歲,中等身材、敦敦實實的男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
“嗨!”這個男人衝著幼莘所在的方向擺擺手。
洋派十足。
幼莘從人群中走出來,又把這個男人帶回到人群中,衝著大家介紹:“各位,這位是羅宏宇先生,留美博士,此次來洛邑,全面主持電廠建設。”
幼莘的介紹,讓王進一帶頭鼓掌,眾人跟隨。
羅宏宇矜持的點頭,超然享受眾人對他高看一眼的禮遇。
留美博士,這個頭銜,帶給他的榮耀,應該已經習以為常了。
幼莘指著方怡翎和張裴灃:“這位是張夫人,蔣夫人摯友,這位是張公子,都在國外呆過,你們應該有共同語言。”
羅宏宇立刻撇起了洋腔:“Hello。”
方怡翎微微一笑,優雅的抬起手,她給了羅宏宇一個吻手禮的機會。
羅宏宇原本聽了介紹,有些迷惑。
蔣夫人的摯友,單憑這個頭銜,就能橫行天下,暢通無阻。
再見方怡翎伸出的手,他瞬間神魂顛倒。
通曉西方禮儀,姿色迷人高貴,見識淵博,心胸開闊,羅宏宇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在洛邑這片相比上海、南京貧瘠的很多的地方,能遇到被先進國度文明之風熏陶過的女士,簡直是個奇跡。
他略顯被動的彎下腰,在方怡翎的手背上輕輕一吻:“您好,女士。”
他沒有稱呼幼莘介紹的張夫人,而是選擇了一個中性的,含糊的叫法。
在他心裡,這種女人不是屬於某個男人的。
方怡翎紅唇輕啟,當眾衝著羅宏宇飆了一句英語:“Nice to meet you。”
她深諳這類男人的心理,崇洋媚外。
果然,羅宏宇面帶紅光,油然而生的高傲充斥全身上下。
知他者,張夫人。
周圍一圈人中,只有他和張夫人才算真正有文化有教養的人。
站在一邊的張裴灃譏諷一笑。
在國人面前顯擺洋墨水的假洋鬼子,往往都是清高而虛榮的人。
張裴灃舉了一下手,算是打過招呼,然後退到一邊,百無聊賴的獨自喝酒。
幼莘指向石心然,羅宏宇主動伸手:“石小姐,再次見面,幸會。”
他的神態,又變成俯視眾生、唯我獨尊了。
石心然淡然微笑,輕輕接住他的手。
身為記者,她什麽樣的人都見過,什麽樣的姿態都知道該如何應對。
上次采訪,兩人是第一次見面。
這一次,加深了她對羅宏宇的認識。
比第一次,更差。
幼莘接續介紹吳增華和王進一:“這兩位是軍界朋友,羅博士以後有什麽棘手的事可以找他們解決。”
羅宏宇對軍人似乎是敬而遠之的態度,他和他們的握手親而不熱,彬彬有禮:“以後仰仗兩位長官的地方很多,請多多關照。”
舞曲再次響起時,羅宏宇迫不及待邀請方怡翎跳舞。
幼莘換了舞伴,她和吳增華踩著鼓點輕緩的挪動著,眼珠緊緊跟隨方怡翎。
“張夫人真美。”幼莘由衷讚歎。
“幼莘小姐的美不次於張夫人,清淡、雅致,獨具魅力。”吳增華盯著幼莘。
“特派員誇獎了,我非常羨慕和憧憬張夫人的美,自由奔放,隨心所欲。”
“每個人的眼光不同,在我看來,幼莘小姐的美遠遠超過張夫人。”吳增華再次強調自己的觀點。
“謝謝。”這次,幼莘坦然接受。
她看向吳增華的眼睛,清澈、自然、唯美。
夜色一直站在外面,靜靜的觀察,直到張裴灃來到他身邊。
“看出什麽沒?”張裴灃問。
“熱鬧、好玩。”夜色玩味的回答。
“怎麽個好玩法?”張裴灃聽出夜色話中的重點。
夜色搖頭:“不知道,就是覺得一場好戲要開鑼了,不過與我無關。”
“得了,你能置身事外麽?”張裴灃拍拍他的肩膀,眼珠向旁邊一轉。
隨著那個轉動,夜色在舞廳的一角,發現兩個可疑的男人。
“什麽時候來的?”夜色問。
“剛到不久。”張裴灃眼珠擺正,看向前方。
羅宏宇和方怡翎恰好經過。
“跟著羅宏宇來的?”夜色明白張裴灃的意思。
張裴灃點頭。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夜色問。
“你覺得呢?”
“從外表看冷傲、勢力,不過這種人的專業水準要麽一塌糊塗,要麽爐火純青,造就了他看不起人的個性。”
“羅宏宇的專業知識無可挑剔,絕對能勝任目前的工作,但他的個性有極大的缺陷,無法容忍別人的不足和缺點,這點導致他不管在哪裡,對手下人吹毛求疵、處罰嚴厲,不能和同事融洽合作,樹敵眾多。”
夜色點頭:“看得到出來。”
張裴灃搖晃酒杯:“還有一點,他是個博愛的男人,見一個愛一個,獵奇無數,自譽為追求自由的新男性。”
“新男性?直接說花花公子得了唄。”
“他絕對不承認,他認為自己是追求真愛。”
張裴灃喝完酒杯裡的酒,提醒夜色:“你如果對石小姐有心的話,小心點。”
說完這些,他獨自一人走了。
夜色盯著張裴灃背影,狠狠向外吐出一口濁氣。
張裴灃的話,影響到了他的心情。
夜色在人群掩護下,向那兩個可疑身影接近。
今晚來舞廳的人,魚龍混雜,他不知道這兩個可疑的身影屬於哪一方,但是跟在羅宏宇身後,夜色就迫切想知道他們是那部分的了。
神不知鬼不覺,夜色晃蕩到了兩人身後,偷聽兩人說話。
“動手吧。”兩人中個子高的男人說。
個子較矮的男人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把槍,在手臂上搭著的一件衣服遮掩下,瞄準舞池中間。
夜色不知道他要暗殺的是誰,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面製止。
不過他做好了隨時出擊的準備。
高個子男人突然出聲:“就是那個穿白色西裝的男人,看準了再動手。”
矮個子男人不耐煩的說:“放心吧,我的槍法百步穿楊,想打他的手絕不會打到他的胸口。”
夜色聽到這裡,心花怒放。
身穿白色西裝的男人,只有王進一。
在他想除掉王進一的時候,有人可以代勞,夜色恨不得把王進一捆到他面前,讓他用槍口頂住王進一的胸口再開槍,百發百中。
他向旁邊挪動著,在他和前面兩人身體錯開之後,他清楚看見了王進一。
王進一渾身上下的白色讓他在舞池中很顯眼,很好瞄準。
但是,夜色馬上陷入巨大的恐懼中。
他的眼睛,瞪得好似銅鈴。
王進一的舞伴,竟然是石心然。
夜色馬上又慌了。
他突突突突狂跳的太陽穴,讓他想不都想立刻做出選擇。
即使放過王進一,也不能讓石心然冒險。
夜色向前衝。
就在他抬腳邁腿的同時,震耳的槍聲響了。
前方三十米,兩個人影同時倒地。
身穿白色西裝的王進一和他的舞伴石心然。
只有一槍,到底誰中彈了,夜色腦袋炸裂,拒絕思考。
舞廳發出一連串的尖叫聲,人群亂了。
有的趴在地上,有的鑽進桌子下面,有的撒腿不分東西南北向外跑。
暗中開槍的兩個男人夾裹在人流中,冷靜的走向大門。
夜色毫不猶豫,他沒有衝向石心然,而是死死跟在兩個男人身後。
石守成沒有走,他不會丟下石心然不管。
不管誰中槍,他現在去毫無意義,除了陪著去醫院,他什麽也不乾不了,追凶比救人更有意義。
夜色在黑暗中,無聲地盯上了前面兩個人。
他高超的技巧讓前面兩人毫無察覺,在兩個人的相互吹噓中看著他們進了一個很大的院子。
院子門口的匾額上,寫著陳家武館四個大字。
夜色記住這個地方,急速返回。
他直奔陸軍醫院急診室。
軍方人士住院,都在這裡。
這裡距離酒店,距離還最近。
急診室外,幼莘、吳增華坐在椅子上,默不作聲。
唯獨沒有石守成的人影,卻多出了一個沈清風。
這是一個好消息。
事實告訴夜色,中彈的人肯定是王進一。
沈清風看見夜色,劈頭蓋臉訓斥:“處座性命垂危,你去哪裡了?”
夜色倉惶:“性命垂危?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看見兩個男人十分可疑,追出舞廳,四處尋找,人太多,又太亂,最終沒有找到,之後我就趕到這裡來了。”
沈清風迫不及待的問:“那兩個男人什麽樣?你在哪裡跟丟的?”
夜色迅速回答:“我在舞廳發現兩個身穿黑色外衣的男人,一高一矮,槍響之後神色緊張,急於逃跑,我就在後面追,那時人太亂,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往哪裡走,在我面前擠成一堆,擋住我的路,在我追出酒店到了馬路上,就再也找到不到兩個人的身影了,以致錯失追捕的最佳時機。”
他的話真真假假,一半一半。
一高一矮,黑色衣服,擁擠的人群,都是真的,符合現場情況。
親身經歷現場經過的幼莘和吳增華,感同身受。
擋住了他的路,導致他失去追蹤目標,這些話,是假的。
夜色絕不會把陳家武館四個字告訴任何一個人。
沈清風看向幼莘和吳增華,兩個人誰也沒有反駁和揭發,他選擇了相信夜色。
幾個人在急診室外,焦灼不安的等待著。
兩個小時後,急診室的大門打開,幾個身穿手術服的醫生走出來,為首的一個問:“誰是家屬?”
沈清風迎上來,衝著醫生說:“病人是我的長官,現在情況怎麽樣?”
“病人腦部中彈,雖然及時做了大手術,目前看性命暫時保住了,但大腦中樞神經受損導致深度昏迷,以後能不能蘇醒要看他的造化和運氣了。”主刀醫生解釋。
“蘇醒幾率有多少?”沈清風追問。
“不少說,要看病人的具體情況了。”主刀醫生說完這句話,帶著手下人走了。
王進一蘇醒的幾率,沒人知道,也沒人會有把握的告訴沈清風。
一切,都是未知數。
夜色跟在幼莘、吳增華、沈清風身後,站在重症監護室外隔著玻璃窗,看見頭上包著包紗布,插著管子,只露出一雙緊閉眼睛的王進一,死人一般躺在床上,沒有任何直覺。
“幼莘小姐,不要難過,處座一定能挺過這一關的。”吳增華寬慰著。
幼莘蒼白的臉上帶著兩串淚珠。
吳增華掏出手帕,無聲替她擦去淚水。
“我先送幼莘小姐回家。”
他這句話既是對沈清風說的,也是衝夜色說的。
沈清風點頭致謝。
他沒有說話,也無話可說。
幼莘,他第一次見,這個橫空出世的女人讓他相當意外。
除了處座夫人,這麽多年以來,他第一次看見和處座關系曖昧的女人,不敢相信,不敢表態。
吳增華陪著幼莘離開後,沈清風狐疑的問:“這個女人是誰?”
夜色模棱兩可的回答:“我也不敢肯定,是如夫人還是紅顏知己,反正處座跟她很親密。”
沈清風氣惱的瞪了他一眼。
這種隱秘的事情,王進一瞞著他,卻讓夜色知道,可恨。
不過,王進一的昏迷,給了他一個絕佳的機會。
沈清風開始祈禱,王進一不如繼續深度昏迷為好。
當晚,他又親自陪同王夫人來了一趟醫院,同樣隔著玻璃看了一眼之後,王夫人並沒想象中的悲痛欲絕,那個女人平淡的詢問醫生了一些情況,就以孩子年幼晚上需要照顧為由,回家了。
沈清風暗自嘲笑,就憑王夫人的態度,他能把夜色模棱兩可的回答變成肯定,幼莘和王進一之間的關系,已經超出了紅顏知己的范圍。
第二天,特務處群龍無首,亂做一團。
沈清風照舊去了醫院,守在玻璃窗外的椅子上,安靜的思考一些誰也不知道的問題。
第三天,南京方面來了電話,通知特務處由沈清風暫時代理處座職務。
第四天,沈清風在去醫院看望仍然深度昏迷中的王進一後,在眾人勸說下,暫時把自己的辦公室挪到了原來王進一的辦公室。
代理行使處座權力後的第一件事,沈清風宴請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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