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黃認可後,霍桑在工地的日子好過多了。
老黃稍微給他一點關照,工友又給老黃一點面子,加上霍桑本身的誠實和吃苦,沒過幾天,周圍的人都忘了他皇親國戚的身份,而把他當成任勞任怨的老黃牛。
唯有一點,他對羅宏宇的監視,並沒任何實質性的進展。
因為,他沒有任何湊到羅宏宇身邊的借口,只能遠遠看著他。
關於這一點,沈清風並沒責怪,也沒任何動作。
特務,想要乾點事,又不被別人懷疑,需要水到渠成的借口。
沈清風和霍桑,都在等著這個機會。
董志海同樣按兵不動,除了安插進霍桑這件事有些招搖外,絕大部分時間隻完成自己的工作,默默混跡人堆,和同樣留洋的羅宏宇辦事為人的風格,大相徑庭。
天氣越來越熱,往年異常乾燥的季節在今年卻意外的迎來了陰雨不斷的天氣。
整個城市都在為連綿不斷的雨水叫好時,羅宏宇卻眉頭緊鎖、唉聲歎氣。
他被洛邑政府聘用建設電廠,簽下的合同上規定了明確的完工期限,包括階段性工期和最後的工期,以及各階段的完工截止點和工程質量。
來之前,他查閱了最近五年洛邑人文、氣候、交通、經濟、人口等方面的發展概況,又在南京上層人士的遊說下,才下定決心簽了這個合同。
誰知,開工後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麽順利。
除了方方面面的吃拿卡要,技術方面的人才遠遠達不到他的要求,不得已他對外招攬了一些人才。
好不容易解決了這個問題,又趕上無休止的雨水,整個工地徹底陷入停頓。
羅宏宇獨自一人撐著雨傘在泥濘不堪的工地上轉悠。
目光所及之處,挖好的坑裡灌滿水,依裡歪斜的鐵架子、鐵管子橫七豎八,成堆的青磚隨地擺放,整個工地雜亂無章。
甚至,他還能在隱蔽的地方發現偷東西的工友,那人肩膀頭上扛著一小捆被裁斷的鋼筋,小跑著。
羅宏宇怒不可遏,衝著背影大聲吆喝。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瓢潑大雨和沉寂的工地。
這時,霍桑同樣打著一把傘,胳肢窩下夾著布包,急匆匆向左面的簡易工棚走去。
他在距離羅宏宇五百米外的地方,發現羅宏宇繼續向前走。
“站住。”霍桑心急火燎的喊。
在他記憶力,羅宏宇得前面,有坑。
羅宏宇心情低落,加上剛剛看見工地鋼材被盜後的惱怒,多重複雜情緒讓他在雨中封閉了自己,自顧自的向前走。
“啊。”他慘叫一聲,一隻腳踩進大坑,這個人直接撲進去。
霍桑扔掉雨傘和夾著的小布包,邁步衝向羅宏宇栽進的水坑。
這個坑,是他們上周才挖的,準備搭建第三座鐵塔,更慘的是,坑底還有綁扎的鋼筋,萬一被羅宏宇撞上,非得受傷不可。
俗話說洛邑地邪。
霍桑想什麽,羅宏宇就報應到了什麽。
一根鋼筋,戳進羅宏宇的右臂,差點穿透,鮮血瞬間染紅水坑裡的汙水。
“啊。”
霍桑聽見羅宏宇慘絕人寰的一聲哀嚎!
他加快速度,衝到水坑邊,拉住掉進去後只有腦袋露在外面的羅宏宇。
“怎麽了?”霍桑問。
他能看見水面的鮮血,可看不見水下的情景。
“我的胳膊被扎住了。”羅宏宇疼的緊咬牙齒,從齒縫裡擠出這句話。
“不管什麽,拔出來,先上來。”霍桑理智的說。
“不行,萬一往外噴血怎麽辦?”羅宏宇拒絕。
他看過電影,拔出刺入體內的刀後,鮮血噴湧不止,萬一自己也這麽倒霉,豈不是等不到醫生,就已經因為失血過多死了。
霍桑歎口氣。
人,有時候懂得太多,未見得是好事。
他只能跳進水坑,順著羅宏宇胳膊的方向向下摸,一直摸到扎進他胳膊的那根鋼筋。
幸運,是一根大約二十公分長,起臨時固定作用的短鋼筋,被鐵絲捆綁在鐵架上的。
他弄過,知道是怎麽捆上去的,自然也知道怎麽解開。
在水裡,霍桑摸索著,很快解開鐵絲,連帶這段鋼筋,把羅宏宇的胳膊舉出水面。
兩人攙扶著一起向水坑的一邊移動,踩著最靠邊的雜物爬出水坑。
“先生請問你尊姓大名?”羅宏宇盡管受了傷,依然保持優雅風度。
“治療傷口更重要。”這是霍桑接近羅宏宇的最好借口,他故意欲擒故縱,偏偏不告訴他自己的姓名。
大雨中,霍桑扶著羅宏宇快速向前跑。
除了救人,他還擔心自己的易容被雨水泡開,露出本來面目。
羅宏宇見過他,認識他,不到萬不得已,他不能讓羅宏宇認出他來。
電廠給羅宏宇配備了一台專車,二十四小時隨時接受羅宏宇調用。
滂沱大雨中,羅宏宇被人送往醫院,霍桑並未隨行。
他要留長線釣大魚。
第二天,在霍桑預料中,包扎著傷口的羅宏宇在手下陪同下,專程在昨天受傷的地方尋找救命恩人。
這時,霍桑又恰好按照董志海的安排,出去辦事了。
羅宏宇第二次想打聽到霍桑名字,又沒如願。
“今天幾個沒在工地的人?”羅宏宇詢問老黃。
“十八個。”老黃準確回答。
“怎麽那麽多?羅宏宇不爽。
十八個人,不僅無法找到救命恩人,還讓他生氣。
本來進度就慢,手下人還不按時出工。
“羅總,天氣總是這個樣子,除了室內的活,室外的來了也沒事乾。”老黃不遮不掩,口氣很衝。
他不擅長說謊,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羅宏宇無力反駁
老黃說得對,電廠建設,不同一般,不僅對質量要求更高,而且雨中乾活,萬一發生漏電出了人命,就不好交代了。
他只能離開,再找機會三顧茅廬。
第三次,是在兩天以後,大雨逐漸小了一些,還是下個不停。
霍桑坐在老黃下手,還有另外兩個工友,手裡拿著印有帥、仕、相、車等32字,分紅、青、黑、白4色共64張的紙牌,一邊甩著,一邊喊著。
“黃頭,你又輸了,這回欠我多少了?”做他對面的黑胖子興高采烈的叫喚著。
“喊什麽喊?不就是十個銅板了麽?我給得起。”老黃黑著臉回答。
表面上他覺得無所謂,內心恨不得掐死黑胖子,也不知道讓他一次。
關著的門從外面被推開,羅宏宇第三次來到這個簡易工棚內。
老黃看清來人,靈機一動,手裡的牌全都扔到桌面上,又順手把紙牌和放在桌面的賭資推到一起。
黑胖子瞬間傻眼。
他根本沒記住自己前面有多少銅板,霍桑和另外一個人也一樣,唯一記得的是每個人都拿了五個銅板做最初的原始賭資。
“黃頭你,”黑胖子抬起拳頭。
“羅先生好。”老黃得意的的打招呼。
人,佔了小便宜後的最直接的反應就是興奮。
黑胖子無可奈何,縮到後面。
“你好。”羅宏宇點點頭。
這次,他終於如願看見霍桑。
霍桑同樣認出了他,沒說話,抿嘴一笑,點了一下頭。
羅宏宇伸出自己沒受傷的手,遞給霍桑。
黑胖子張著大嘴,驚呆了。
霍桑這家夥,什麽時候又勾搭上羅先生了。
兩人握完手,霍桑指著打牌的桌子:“羅先生不嫌棄的話,請坐。”
這一點,羅宏宇接受了國外的隨意,就是和他們席地而坐,他照樣能行。
遇強則強,遇弱則弱。
羅宏宇的清高也是分場合的。
黑胖子讓出自己的座位,自己坐在旁邊的地上。
“霍先生,我是專程前來感謝你的。”羅宏宇說。
“羅先生客氣了,遇到那種事,換成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會伸出援手。”霍桑並不顯擺自己的功勞,繼續保持低調。
“謝謝你,希望以後我們能成為朋友。”這句話,似是而非,不疼不癢。
羅宏宇對的霍桑的未來,並不太看好。
一個普通到沒有特色的男人,未來依然還會沒有特色,發展前景並不看好,和他的差距會越來越大。
“是,但願有機會。”霍桑的回答出乎羅宏宇意外。
他沒有道德綁架,而是很有自知之明。
羅宏宇反而對霍桑產生了濃厚興趣。
他坐在這間簡易工棚內,第一個和處於最底層的工友聊天。
聊著聊著,他的話題自然而然轉到對工程進度的擔憂上來。
霍桑抬頭道:“羅先生,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說。”羅宏宇不以為然。
以霍桑的處境,不會有什麽好辦法,他隻當閑聊打發時間。
“你擔心的問題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等晴天之後,其實可以讓工友們分成兩到三班,白天黑夜持續不斷的乾,當然,這需要主動自願的,而且你需要給付比白天多一些的薪水。假如有夜班的話,我想我會先報名的,因為我需要錢。”
“你說什麽?”羅宏宇拍著自己的腦袋,不知道是自己腦子進水了,還是霍桑腦子進水了。
資本家剝削工人采用的就是這種辦法,也是他在國外最看不起的做法,而且往往會引起工人的抗議和罷工。
“羅先生,別誤會,我不是讓你盤剝工友,只是建議你給工友提供一個能掙更多薪水的機會,只要你讓這部分上夜班的工友白天休息,並適當提高晚上的薪水,我想是會有人願意的。”霍桑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
黑胖子在一邊第一個舉起手:“羅先生,我就願意,我家裡五個孩子,個個張著嘴等著要吃的,我需要更多地薪水。”
“我也願意,我要是不需要這份薪水,就不出來乾活了。”霍桑第二個舉起手臂。
他並不急於夜班這份工作,而是要給羅宏宇留下一個好印象。
“我回去想想,再決定是否執行。”羅宏宇慎重回答。
從某種角度講,他現在就想執行這個建議,但是他耳邊又響起臨時政府某位政客事先提醒他的事,千萬不能出現各種理由的鬧事。
但是,一周後,電廠工地赫然貼出一則啟事,就是霍桑的提議,動員部分工友報名夜班施工,薪水比白班高出三分之一,且白天可以休息。
出乎羅宏宇意料,報名的人數遠遠超出他的預料。
無奈之下,他下令各個工長對報名的工友擇優挑選,身體好的、技術好的,成為挑選夜班人員的先決條件。
又過了半個月,羅宏宇發現進度還差一點就能趕上預先制定的計劃時,他對霍桑的看法徹底發生轉變。
羅宏宇第四次來到霍桑乾活的簡易工棚內。
“霍先生,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智囊。”這次,羅宏宇大大抬舉了霍桑。
“羅先生,首先感謝你,你太高看我了,成不成智囊我不知道,但凡我能幫忙的,肯定不予余力。”霍桑謙虛的回答。
“霍先生能到我身邊幫助我麽?”羅宏宇突然提出的請求,雖然在他意料中,還是讓他暗自驚喜。
“給我一天的時間考慮一下行麽?”霍桑拖延時間,他自己同意前,還要向沈清風和董志海說一下。
“沒問題,那我就明天等待霍先生的回復了,希望能讓我滿意。”羅宏宇拍拍霍桑的肩膀。
他用的胳膊,就是受傷的那個,已經完全複原了。
當晚,霍桑在家裡,突然截獲一份已經消失一段時間的小RB的電報,破譯出來的電報只有四個字:“阻礙進展。”
沒頭沒尾,霍桑看出不究竟。
他點燃火柴燒了這份電報。至於電報內容,他明天會通過廣告告訴曾雲峰。
次日進入電廠前,他在電話裡向沈清風報告了羅宏宇的想法。
沈清風對他給予鼓勵和表揚,同時下達命令:“當然要去,難得的機會,不被人懷疑。你一定要監視好羅宏宇,不能讓他跟共黨的人接觸,據我們的線報,地下黨已經打入工人之中,意圖不軌。”
“是,處座,請您放心。”
放下電話,進了工地,霍桑又找到董志海,說出羅宏宇的原話。
董志海也像沈清風一樣鼓勵他,不過他說出的話全是對霍桑本人的關懷:“霍兄,恭喜你,應該去,跟著羅先生前途光明,只要不忘了兄弟我就行。”
“董先生說的哪裡的話,吃水不忘挖井人,董先生是帶我進來的人,我怎麽可能忘記董先生的大恩大德呢?”霍桑誠心誠意表白自己。
兩人情真意切交流之際,工地突然傳來一聲驚悚的叫喊聲:“啊,半截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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