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知道霍桑出現在大門口到看見他的身影,前後耗時一小時零八分鍾。
董志海腦海中大致勾勒了一下霍桑的行動路線圖。
他應該先在門口等一陣,沒能達成目的後會換一種方式,比如賄賂守門的哨兵,或者找到他們的長官疏通,再或者攔住進入工地的工友給他報信,等等等等。
這期間他會花費一段時間,說明霍桑不是手腕強硬、路子很野的人,想幹什麽立刻就能做到什麽,符合他小商人的身份。
其次,他順利的進來了,說明他在做生意的過程中積累了一定的經驗,懂得如何利用銀子和路子為自己辦事,雖然能力不強,但比普通老百姓還是技高一籌。
霍桑的言行舉止,和他安心藥房老板的身份相匹配,沒有可疑的地方。
董志海放心了。
他在昨天正式入職電廠,那晚和羅宏宇的交談,他的職務、薪水在自己能力和水平的基礎上,得益於錢梅玲的襄助,比正常的又高了一些。
他的職務,相當於外國公司裡的總經理助理之類的。
董志海走到門口,衝著二十米外的霍桑擺手:“霍兄,這邊。”
陽光下,霍桑擦了把頭上的汗,倉皇不安變成安心落意:“終於找到你了,這電廠的門,還真難進。”
董志海連聲致歉:“抱歉我不知道你今天來,否則我早就到門口迎接你了。”
霍桑搖手:“不敢不敢,從現在開始,你是我老板。”
說完這句話,他鞠了一躬。
董志海似乎已經習慣別人對他的恭順和尊敬,年紀輕輕的並沒任何局促不安的反應。
等著霍桑來到身邊,他習慣性自己先走向座位落座,然後指著對面的椅子說:“請坐。”
霍桑小心坐下,萬分謹慎看向董志海。
這時的董志海,已經不是大牢裡在地上疼的打滾的病患,而是他的上司。
“霍老板,有些事我想說在前面比較好,在外面說你是我恩人不為過,但在電廠,職位還是要有所區分的,況且這裡的總負責人是留洋學生,注重這一點,希望你明白。”董志海就事論事,一本正經。
“當然,這點我懂。”霍桑完全同意。
保全上司面子,就是保全自己的票子。
“雖然你是我推薦進來的,也不可能天天閑著,給你堂兄說的時候是掃地、打水、擦桌子的活,其實還需要乾些別的。”董志海一邊說一邊觀察霍桑。
假如霍桑表現出些許的不願意,他就要重新考慮一下對霍桑的使用問題。
在他手下乾活,必須無條件的遵從。
霍桑臉上堆滿笑容:“這點絕對沒問題,怎麽都比我做生意看人臉色強得多。”
“那就好。”董志海站起來。
霍桑跟著馬上站起來,同時伸手遞出一包東西。
“什麽?”董志海問。
“歐陽大夫給你的藥,跟上次的方子一樣,他說你什麽時候有空過去,他在重新給你配藥。”霍桑解釋。
算有眼色。
“謝謝。”董志海接過藥,放在辦公桌上,然後帶著霍桑距離走到他辦公室五百米遠的一個工地。
這裡正在搭建鐵塔。
“老黃,”董志海衝著一個後背對著他們的人喊。
那個人很好認,敦實的身材,不高,一頭花白頭髮是最顯著的特征。
老黃依然彎著腰,扭了一下頭:“什麽事,董先生。”
看他的架勢,沒準備離開那個地方。
“你來一下。”董志海的嗓門帶著一點不滿。
這個老黃,讓他在霍桑面前有點丟臉。
身為屬下,他不該小跑著過來,點頭哈腰問好麽?
“啊。”老黃不情願的答應。
他的活到了關鍵時候,一旦停下來,回來還得弄半天。
哎唉,留洋回來的年輕人就會擺譜,他不會自己走過來麽?
老黃只能自己走。
一邊走他一邊抬右手穿越胸口敲擊左面的肩膀,他每天處於高強度的勞動,身體各個部位酸疼不已。
恰恰也是這些動作,看在董志海眼裡,都是不入流、甚至不尊重他的動作。
“老黃,”他嫌棄的說:“這是霍桑霍先生,我親戚,以後你關照一下他。”
他專門把親戚這兩個字咬得重了一些,希望老黃這種榆木疙瘩能聽懂。
“放心吧董先生。”大面上的話老黃還會說看向霍桑,但他的眼神中帶著不屑和警惕。
上司親戚,不乾活的居多,安插進來非但無益,還會帶亂自己的手下效仿。
“黃先生,請多多關照。”霍桑微笑著點頭致意。
他明白老黃在想什麽,不管想什麽,是騾子是馬只能等以後讓他們鑒別了。
老黃冷淡的點了一個頭,對董志海他不得不違心奉承。他的親戚,暫時還沒爬到自己頭上,過得去就不錯了。
董志海對老黃的態度並沒追究,他介紹完後,自己走了,把霍桑留在工地。
第一次來電廠,霍桑的穿著適當講究了一點,長袍。
這身打扮,也是老黃鄙夷他的第二個原因。
你是來乾活的,還是來讓我們伺候你的?
“霍先生自己找個地方吧。”老黃的話很直白,哪涼快去哪,我不指望你乾活,別給我添亂就行。
說完,他走回鐵塔。
霍桑跟在後面,一把拉起長袍下擺向上卷了幾下,塞在肚子裡,站在老黃旁邊的位置。
那個位置,從地下冒出不少水,摻和地面的泥土,變成了黃色泥漿。
霍桑腳上的皮鞋,毫不猶豫踩進泥漿,幫著老黃抬起一根鐵管,扛在自己肩膀上。
這下,霍桑幾乎從頭到腳全髒了,剛才一個溫文爾雅的文化人登時變成了大老粗。
老黃的眼神瞬間亮了,他扶住還在晃悠的鐵管,擔心的問:“老霍,你行麽?”
“行,放心吧。”霍桑寬心了。
這聲老霍,標志著他得到了老黃的認可。
他扛著鋼管,跟在別人後面。
無需問路,人家往哪走他就往哪走,人家放在哪兒他就放在哪。
一直到中午吃飯,霍桑始終這麽扛著鐵管。
當工地上響起吃飯的吆喝聲時,霍桑的長袍已經變成了泥袍,肩膀一碰生疼,不用看也知道已經磨爛了。
“過來。”老黃一把把霍桑拉到自己身邊,用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肩膀。
“呲,”霍桑咧嘴呲了一聲。
疼。
老黃從兜裡掏出一個瓶子,舉到霍桑眼前:“來,上點藥。”
“不用了。”霍桑不好意思一笑。
看起來像覺得丟人。
“有什麽丟人的,都是為了討生活,我剛來也像你一樣想表現,給工頭留個好印象。”老黃洞悉霍桑此時的心情,馬上回憶自己當初剛來的時候。
“然後呢?”霍桑好奇的問。
“當然留下好印象了,就像你一樣,我能不喜歡這樣賣力的工友麽?於是我就慢慢混成小工頭了。”老黃拍著自己胸脯子,頗為自豪。
說完這句話,他想扒開霍桑肩膀處的衣服,給他上藥。
霍桑推開老黃的手,不在乎的說:“算了,吃完飯還要乾活,乾脆等收工的時候再抹。”
“不疼怕?”老黃意外。
看霍桑的模樣,斯斯文文、白白淨淨,如果鼻梁上再架副眼鏡,說他是教書先生自己都相信,這樣的人哪裡能吃那麽大的苦。
霍桑尷尬的笑道:“生意不好做,前幾天我差點被人揍,跟這個比起來,更可怕。要不會今天,我可能一輩子都體會不到你們的艱辛,慚愧啊。”
“嗨,慚什麽愧,誰都有這個過程,慢慢就好了。”老黃把裝有藥的瓶子塞進霍桑口袋,繼續叮囑:“記住啊,下午收工後趕緊上藥,要不明天就腫成大包了。”
“謝謝老哥。”霍桑誠心感謝。
“行了,吃飯吧。”老黃打了一碗粉條燉白菜,拿了三個饅頭,蹲在一邊大樹下的涼陰裡,狼吞虎咽吃起來。
霍桑端著空碗排隊打飯。
輪到他的時候,打滿菜的瓷碗遞回他手裡時,多了一張紙條。
霍桑抬眼看看打飯的工友,沒見過。
打飯的工友看都沒看他,嘴裡吆喝:“下一個。”
不出他所料,沈清風開始給他布置任務了。
出乎他所料的是,沈清風的速度這麽快,短短一兩天能安插進來力行社的人,他的能力不容小覷。
霍桑借著菜碗倒手之際,小紙條已經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塞進口袋。
和其他工友一樣,霍桑也找了一個有樹蔭的地方,忒嚕忒嚕的吃起並沒多大油水的午飯。
這頓午飯,霍桑吃的很香、很多,好像自己的肚子變成了無底洞。
吃完午飯,他借著蹲茅坑的時候,拿出紙條,打開一看,是沈清風的字體,很清秀的一行字:“監視羅宏宇,查清他和什麽人接觸。”
監視羅宏宇,是方怡翎找人做的手腳。
霍桑解完大手,這張紙條連同擦屁股的紙一起扔進茅坑,毀屍滅跡。
下午,霍桑換了另外一側肩膀,繼續扛鐵管。
“董先生,”一個長得尖嘴猴腮的男人五點左右進了董志海辦公室。
“王五,怎麽樣?”董志海喝著咖啡,悠閑的問。
“很賣力,肩膀已經磨爛了。”王五低著頭,恭敬的回答。
“他說什麽沒?”董志海安排人繼續盯著霍桑。
“他和老黃說,生意不好做,只能吃苦了。”王五把自己的聽見所聞如實向主子匯報。
“和別人接觸過沒?”董志海最關心的是這個。
“沒有,一直待在工地,沒去別的地方,也沒跟別人說過話。”王五回答。
“出去。”董志海從兜裡掏出幾個銅板,隨手扔在地下。
“謝謝老板。”王五逐個撿起銅板,無聲退出辦公室。
霍桑討好老黃,在董志海意料之中。
不討好就不是做過生意的人。
只要他沒有神神秘秘和別人接觸就行。
董志海要在確定霍桑萬無一失的前提下,自己才有精力完成自己的任務。
一連三天,霍桑老老實實呆在一個地方,跟著老黃乾活,話不多,事不多,別人乾活他乾活,別人休息他休息,像扔進沙堆的一粒沙子,迅速融入這群人中間。
他的愛好,聽別人閑聊、神吹。
“昨天招了三個人,全都是搞技術,聽說薪水高。”
“薪水高了好麽?好像之前的宋猴子,拿著薪水出去找女人,結果怎麽樣?被人捅死了,還不如咱們這種,老婆孩子熱坑頭的好。”
“球,哪個男人不想三妻四妾?我是銀子少,要是多,也想像宋猴子那樣風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去去去,說招人的事,怎麽變成三妻四妾了。你們聽說沒,這幾個機電技師是從別的工廠跳工過來的,水平高,羅宏宇給的薪水高,比咱們多好幾倍呢。”
“哎,人比人氣死人,咱們苦哈哈的頂著日頭出著苦力,人家畫著圖紙喝著茶水,只能怨爹娘老子沒有錢,送不起咱們留洋喝墨水。”
“對了,林子,聽說裡面有一個姓李的也是東北人,你老鄉,以後多拉古拉古,說不定能關照你呢。”
被稱為林子的年輕人頓時神采煥然, 驚喜的說:“真的?那天我找個機會和他聊聊,讓他多關照關照我。”
“行啊,林子,攀高枝後別忘了我們啊。”
林子抬起雙手,吹牛皮的說:“放心兄弟們,有林子享福的一天,就有兄弟們享福的一天。”
周圍一片起哄聲。
這一晚,霍桑回家途中,在公用電話亭向沈清風報告了羅宏宇的最新動作。
沈清風說:“招進去的那幾個人你不用操心,給我死死盯著羅宏宇。”
“是,處座。”
霍桑放下電話,回到家,關了燈,坐在月光下思索。
自從那十一個RB人在城郊被殺之後,他幾乎監聽不到RB人的電台。
是計劃取消了,還是這個波段的電報停止使用了,還是別的原因?
計劃取消的可能性不大,人死了再來就行。
電報停止使用的前提一般是密碼本泄密,目前看這種可能不存在,電報停止使用的可能性相應的也可以排除。
別的原因的話,只有一種可能,用這個電台發布命令的人已經到了洛邑。
他們的人可以直接接頭,無需發報。
是不是可以說,土肥已經來了呢?
這個想法,讓霍桑心跳加劇。
他一直等候的獵物萬一真的出現在面前時,他會怎樣?
必定以雷霆之勢把獵物撕成粉碎。
燥熱的空氣中,霍桑隱隱聞到了血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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