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藥房,安心藥房,距離陸軍醫院一千米遠,以西藥為主。
藥店內,三個夥計。
一個是真,兩個是假。
真的,是王進一從別的藥店挖牆腳挖過來的,負責替人診治、開藥、買藥,給的工錢多一些。
假的,是他從特務處派過來的,一個管帳,另外一個打下手。
兩人還有相同的任務,幫夜色傳送情報,處理見不得人的事宜。
三個人的身份,夜色一清二楚。
他必須用,一個都不能攆走。
夜色坐在櫃台外面的一張圓桌旁邊,悠閑的喝茶。
他的內心,在思考。
喝完一杯茶,夜色吩咐手下:“你們看著店,我出去辦事。”
他的住處,還沒有最後確定。
看過幾個出租的地方,都不太滿意,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或者太吵,他喜歡安靜一點的地方。
沿著街道走,夜色劃定的租房范圍,方圓確定在陸軍醫院負責藥品采購的蔡大偉住宅三裡之內。
他要創造和蔡大偉無意之中偶遇的機會。
前面牆上,貼著一張租房小告示:“茲有磚建二層小樓一棟,獨門獨院,乾淨、舒適,現對外出租,每月租金五個銀元,先來先得,看房請至隔壁人家。”
夜色的視線被獨門獨院四個字吸引。
這一點,很重要。
至於租金,處裡出,不在他考慮范圍。
他來到隔壁,咚咚咚的敲響了那戶人家的房門。
“來了,幹什麽啊?”半響,裡面響起一個中年女人慵懶的聲音。
她很謹慎,一直在等外面的回話,並沒馬上打開自己家的大門。
“我想租房子。”夜色站在緊閉的門板外,趕緊說明來意。
“看房子的啊。”裡面的女人這才爽快的開了屋門,走出來。
是個將近四十歲的女人,長相漂亮,衣著優雅,一看就是殷實以上的人家。
“先生那邊等一下,我拿鑰匙。”女人很熱情,白嫩的手指著出租的院落。
“好,麻煩太太了。”夜色點頭致謝。
他按照女主人的吩咐,去了那邊的樹蔭下等著。
五月的陽光,灼熱、刺眼,火辣辣的。
很快,女人拿來鑰匙,麻利的開了門鎖。
雙手一推,門開了。
院子就像小告示上說的,很乾淨,看著舒服。
地面沒有雜物垃圾,清一色的青磚地板,四周挨著牆邊,是排水的小溝。
院子裡只有正對大門的地方是兩層樓的房子,左右兩棵大樹,蔭著院內很涼爽。
“先生幾口人家?”女人打量夜色。
“只有我一個,戰亂裡死的死,走失的走失,家已經沒了。”梳著大背頭的霍桑即便看年紀,也不像從未成過家的男人。
說這種話,是誠實的表現,又符合他的現狀。
“唉,可恨的小RB,造孽啊。”女人同情心泛濫。
“我能上去看看麽?”霍桑征求房東意見。
“當然,你上去看吧,我在這裡等著。”女人又打開屋子的門鎖。
夜色獨自一人進去。
這是一層客廳、兩層兩個臥室的小樓,屋子開闊,基本的家用品裡面都有,就連廚房裡的東西都很齊全。
夜色推開後窗。
後面是一條小河,清澈的河水沿著彎彎曲曲的河道一直流到城外。
河道兩岸,雜草叢生,藏個人根本看不出來。
他很滿意這個房子。
下了樓,照例討價還價。
“太太,這個房子您能不能便宜點,我也是初來乍到,生意剛剛開張,手頭的積蓄不多。”
“先生幹什麽買賣的?”
“賣藥的,
小本生意,賺不了幾個錢。”女人眨眨眼:“先生打算住多久?”
“合適的話,準備常住。”
“你可能不太了解洛邑的房價,以前所有房子都便宜,自從臨時政府搬遷過來後,房子成了奇缺貨,我這房價要的真不算高。”
五個銀子的房價,不算太低,面積不大,否則早就租出去了。
霍桑並不計較,繼續誠懇的商量:“太太說的沒錯,不過我囊中羞澀,有點困難。”
“這樣吧,你要真心常住,現在的銀子按月交,年底最後一個月我給你免租,你看怎麽樣?”
“行,太太是個爽快人,我也不再囉嗦,就這麽定了。”
他從兜裡掏出十塊銀元,遞給女人:“五塊的月租,五塊的押金。”
女人揚起手絹,樂呵呵的說:“先生很活絡,還懂規矩,這樣大家都省事。對了,我是黃太太,先生怎麽稱呼?”
“霍桑,霍霍磨刀向牛羊的霍,桑樹的桑。以後還請黃太太多關照。”
樹蔭中,霍桑棱角分明的面龐特別俊朗。
“哪裡的話,彼此彼此。喏,這是院門和屋門的鑰匙,我直接交給你,屋子裡的東西就這麽多,其他的,需要你自己準備。”黃太太滿心歡喜。
這個房客很好說話,不難對付。
“這點沒問題,我再看看,需要的東西馬上去買。”霍桑滿口應承。
“行,這樣吧,今晚呢,你到我家來吃飯,和我先生認識一下。”
“謝謝黃太太的盛情,那我不客氣了,晚上見。”
夜色送走黃太太,樓上樓下檢查一下,列了一張清單,把需要購買的東西一樣一樣寫出來。
然後,他出了院子,鎖了門,四處采購。
“我要這個書櫃,多少錢?”
“300法幣。”
“老板,便宜點給我行不行?”
每到一處,他都會和賣家討價還價,省一個銅板是一個銅板。
可是,他在每樣東西後面標注價錢的時候,還是原價,分毫不差。
天黑之前,夜色基本上把短缺的東西都買好了。
他和所有的老板約好,明天上午他在家裡等著送貨。
回去之前,霍桑經過路邊小攤,買了一隻鹵雞、一壺散裝杜康酒和一大兜的水果。
今晚,他要在房東黃太太家吃飯,空手去不好。
敲開黃太太家的房門,一個中等身材、已經發福的男人站在門內。
“您好,我是新來的房客,晚上過來是,”夜色溫和一笑,沒有繼續往下說,抬手舉起燒雞、酒和水果。
“是霍先生來了,進來吧。”黃太太的臉露出二樓窗戶,衝著下面說。
發福的男人在前面領路,邊走邊說:“我姓黃,叫黃希文,這家的主人。”
霍桑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客氣的說:“我剛來,以後還要麻煩黃先多多關照。”
黃希文帶著霍桑走進一樓屋內,飯桌已經擺好,六個菜,黃希文、黃太太,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還有霍桑,一共六人。
“真不好意思,麻煩黃先生、黃太太準備這麽豐盛的飯。”霍桑遞出自己買的東西,連聲感謝。
黃希文對於霍桑的表現,相當滿意。
他家準備的飯菜,以素菜居多,兩個孩子的眼珠,緊緊盯著燒雞。
不是沒有條件,而是覺得沒必要。
黃希文聽太太說晚上要請新來的房客吃飯,既沒反對,也不支持。
不過他特意交代太太無需準備太好,對於素不相識,又不知道有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來說,不值得浪費。
這頓沒肉,等他走了之後,自家人怎麽吃都行。
霍桑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
“霍先生請坐。”黃希文馬上變得熱情。
能這樣出手的人,不會太窮。
“謝謝,那我不客氣了。”霍桑坐在黃家留給自己的空位上。
“聽內人說,霍先生是做買賣的?”黃希文夾了一筷子的炒茄子送到霍桑的米飯碗裡。
“是,開個西藥店,小本生意。”霍桑謙虛的說。
“西藥店?這年頭,能開藥店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霍先生好手段。”黃希文的眼界因為在外面上班,再加上霍桑初次登門的大方,徹底扭轉了。
“黃先生高就?”霍桑禮尚往來。
在外面上班的人,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自豪感。
“我在政府任職。”
具體職位,黃希文沒說,霍桑也沒深問。
一段飯的時間,兩人的交情,加深了不少。
第二天上午,霍桑沒有出門,一直呆著小院內,一會收一個書櫃,一會看著一摞夏天的薄被床單送進房子內。
他手上的那張清單,一行一行的畫上了勾。
中間的空檔,霍桑還從自己買的東西裡,拿出一條嶄新的綢緞被單送到隔壁黃太太家。
“昨天預定好的,沒來及拿,黃太太看看哪裡合適將就著用。”霍桑笑著遞出被單。
黃太太虛偽的向外推:“這怎麽好意思?”
霍桑誠心誠意的說:“您昨晚招待我吃了一頓豐盛晚餐,又把年租減了不少,我過意不去,這點心意請您收下。”
“嗨,我這個人呢,就是太實在。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黃太太美滋滋收下霍桑送給的被單。
這下,閨女夏天不用再買新的了,正好。
霍桑把家徹底安置好後,拿著購物清單回了一趟特務處。
“你也太小心翼翼了,留著這個幹什麽?花多少錢去財物上領,我已經通知他們了,我還能不信任你麽?”王進一把手裡的單子扔進紙簍,責怪道。
“處座,錢多錢少是一回事,交代清楚是另一回事。”夜色一日往常的回答。
“好,我就喜歡你這樣明白事理。行了,家置辦好了,好好開始工作,盡快把事情弄清楚,我們好向上峰交差。”王進一叮囑。
“是。”
“以後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回來,有事叫馮陽和李泉來。”
馮陽、李泉,王進一安排在藥店的帳房先生和假夥計。
“是。”
“夜老弟,我們等你的好消息。”坐在一邊,半天沒說話的沈清風伸出自己的手,和夜色的手狠狠握了一會。
夜色離開後,王進一彎腰撿起紙簍裡夜色拿來的單子,邊看邊問:“清風,你覺得共黨奸細該是什麽樣的人?”
“精神強大。”
“嗯。”
“信念執著。”
“嗯。”
“通常不近女色。”
“嗯。”
“生活都很簡樸。”
“說得對,你看這個,夜色拿回來的清單,比他實際支出多了一些。”王進一把單子隨手扔在桌子上。
“什麽意思?”沈清風反問。
“我派了好幾個人在後面分別跟著他,一家一家記下了價錢,這個夜色,開始貪了。”王進一眼中射出精光。
“不會吧?”沈清風似乎無法把貪字和夜色掛上鉤。
“證據擺在這裡,你還不信?這個社會太厲害了,你想想看,從夜色來到現在,他在潛移默化之中開始了變化。你還記得林立國說過他的話麽?開始吐髒字了,還有他把唐棠私設糧倉旁邊的院子買下來給我,會巴結上司了。他用他自己的行為,在他乾淨的人生上開始畫黑道了。”
王進一抬頭看著天花板,神情有些落寞,又有些得意。
“他終究開始變成像我們一樣的人了。水至清無魚,人至清就更像共黨了。”王進一長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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