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怎麽還沒睡著，在想心事嗎?”

　　“嗯，你怎麽知道朕還沒睡著?”

　　“嘻嘻，皇上您要是睡著了，會打鼾的。”

　　“哎，到底是老夫老妻了，連這都被你知道了。”

　　萬歷一把將身旁的皇后王喜姐摟入臂彎，手指如撫琴般在她柔軟的背上來回輕輕劃動。心中仍在思考著:“不知道張居正看了我的畫後，會作何決定。”

　　下午他在書房中其實畫了三幅畫，除了拿給張居正的那副逆水行舟圖，另外兩副分別畫的是晏子二桃殺三士和孔融讓梨。想將自己的觀點明確告訴他。

　　不足，就會相爭，有余，才能相讓。張居正的改革，無法使大明擺脫相爭的局面。民與民爭，官與民爭，民與官爭，這便是造成如今大明混亂局面的根源。大明社會要再進一步，要理順那些年深日久的糾葛，物質基礎還遠遠不夠。

　　但他後來轉念一想，有那副逆水行舟圖就足夠了。自己的觀點，張居正不一定認同，但自己的意思，有那一幅畫他肯定能明白過來。

　　“張居正不是迂腐之人，應該會懂得該怎麽抉擇的。”萬歷暗自思量著。他堅信能在中國傳統政治環境中最後勝出的強人，決不會是固執己見不懂得變通的人，何況自己推出的那些新法絕不是毫無可取之處。

　　既然牌已經打出去了，那麽空出來的雙手此刻就還是用來乾點別的事情吧。。。

　　次日，張四維等人果然又來求見，當萬歷領著馮保來到文華殿後，卻見三人還領來了幾名年輕的官員，其中有一人居然是上一科的狀元張樊修。

　　眾人向萬歷叩拜行禮後，張四維這回倒也乾脆，道:“昨日微臣等就皇上所提之音韻新法，向元輔做了說明。元輔的意思是，請幾位翰林來對這新法進行一番檢試，檢試之後，再請皇上定奪。”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萬歷點點頭，道:“朕昨日便說過，朕所提之新法，都要反覆檢驗校核。音韻之法如此，製圖之法亦如此。”

　　張四維忙道:“皇上聖明，元輔的意思也是如此，那製圖新法就請曾大人即刻安排人手開始補充完善，修訂成書後再呈請皇上禦覽。”

　　聽得這話，萬歷心中大定，知道張居正已經站到了自己這一邊，難怪今天把兒子也派過來了。

　　花花轎子眾人抬，既然你敬我一尺，那我也就回你一丈。當即萬歷笑眯眯地對張樊修道:“既如此，就有勞狀元郎牽個頭吧，如果可行，便接著依此法編撰字典，一同頒行天下。”

　　對於讀書人來說，能主持編撰這種官方文教典籍，簡直就是最大的榮耀，張樊修雖是狀元，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所以一聽萬歷的話語，頓時大喜過望，忙叩頭謝恩。

　　隨即萬歷又叫馮保去把鄭嬪的那幾個弟子叫過來。將昨天退回來的製圖法交給曾省吾，打趣道:“曾卿，在你手中將此法修訂完整，日後這製圖法便叫曾氏製圖法。”

　　曾省吾心中苦笑，卻也只能強做喜色，謝主隆恩。

　　不一會，幾名小太監、小宮女便被帶來了文華殿。萬歷叫他們當場演示了一遍，幾個翰林都是大為驚奇，一下就提出了好些問題，這些小屁孩哪裡答得上來，搞得萬歷沒辦法，隻得親自出馬。看來以後在嬪妃們那兒，還是專心當好體育老師就行了。

　　叫人找來一本《洪武正韻》，又拿出自己叫鄭嬪編的小冊子，萬歷叫眾人圍攏到禦案前，耐心向他們講解起來。

這些臣子個個對《洪武正韻》都有較深入的研究，所以萬歷只要把思路一提，他們便都很快領悟。　　音韻學本來是語言學的高階內容，被萬歷這麽稍一調整，想不到反而成了學習漢字的入門捷徑。對於這些沒玩過腦筋急轉彎遊戲的翰林們來說，也算是開了回眼界。只是他們都很不理解，既然是依《洪武正韻》刪改而成，為何皇上卻又堅持一定要重新設計出那麽多稀奇古怪的符號來。

　　萬歷給出的答覆則是:以這種簡化的音韻法拚出的並不是標準的雅音，只是為了普及識字而推出的權宜之計。真正的雅音，還是要依照《洪武正韻》去學習，所以要重新設計符號以示區別。兩者涇渭分明，一個陽春白雪，一個下裡巴人，各有不同的用途。

　　一聽皇上這話，張四維、申時行、曾省吾三人都是暗自松了口氣。心道如果按皇上這個意思，倒是能對那些喜歡認死理的宿儒們有個交待了。

　　事情議定，萬歷心中很是滿意，對各位臣子都是大加賞賜，連那幾個小太監、小宮女也每人賞了十兩銀子。召對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

　　晚間張樊修回到府中，便喜滋滋地向父親匯報起今日召對時的情形。張居正這幾日操勞過甚，但還是躺在床上耐心地聽兒子述說情況。

　　張樊修畢竟是年輕人，考慮問題沒有父親那麽深遠。對皇上所提出的新奇思路大為敬服，想不到音韻之學居然還能有這等奇效，確實是令人耳目一新。

　　聽著兒子不斷誇獎皇上如何如何，張居正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這些話還是等見著皇上時再說吧。為父且問你，你說皇上真的命你主編那字典?”

　　張樊修忙道:“正是，皇上的意思是等這新音韻法校準後，就馬上開始編制字典。”

　　“嗯，那你一定要抓緊時間，用心辦好此事。”張居正緩緩閉上眼睛，知道皇上這樣安排，就是在向自己示好了，一顆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這邊張居正放下心來，宮裡的皇帝也同樣如此。花樣玩盡，嘴都說乾，才勉強說服了這幾名大臣，真的是不容易。

　　萬歷很清楚，如果這些新法都是某個大臣提出來的，估計反而不會遇到這麽大的阻力，說不定還能撈個很不錯的賢名。而對於皇帝所提出的任何新鮮事物，大臣們在摸清底細之前，都會不憚以最保守的思維去對待。

　　如今事情總算是邁出了關鍵性的第一步，但以這個時代的信息傳播普及速度，這些知識要在大明發揮效應，還不知道是哪一天的事情。自己不能想太多，繼續乾該乾的事情就是。

　　到了第二天，萬歷將弟弟朱翊鏐給叫了過來。朱翊鏐很快就到了，還喜滋滋地領著幾個太監，將他督造的皇家立鍾一號抬到了萬歷的書房。

　　“嗯，不錯，不錯。”萬歷圍著立鍾來回走動，對弟弟的表現大加讚賞。

　　“多謝皇兄誇獎。”朱翊鏐滿臉興奮之色，簡直恨不得馬上就回他的立鍾營造所，再去造它個一百台出來。

　　“這立鍾的造辦弟弟你就再接再厲，不過哥哥要你關注的那修訂製圖新法的事兒你也要盯住了。”

　　萬歷邊說邊取出一套標準繪圖工具的圖紙交給弟弟，什麽硬筆、三角板、量角器、丁字尺、繪圖板、圓規之類，應有盡有。讓朱翊鏐關照那些工部官員，將這些製圖工具的圖樣也一塊收錄進去。

　　看著興衝衝離去的弟弟，萬歷有些感慨地一笑，是啊，這些少年人身上的朝氣，才是這個老大帝國未來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