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外邊山呼海嘯一般呐喊,懶洋洋躺在暖玉床上拔白胡子的楚神棍一個激靈坐起,伸出了大拇指。
厲害呀……柳丫頭不僅僅是天生的陣師,還是天生的禦姐!
這幾天他呆在摘星樓裡,生怕靈氣白瞎,老想著能不能輸送給靈晶。經過不厭其煩嘗試後,喟然放棄。
靈晶的級數太高了,如同密閉艙裡的高壓氣體,只要開一個口子絕對噴出。希望外面空氣順著口子返流回去,做夢!
除非等它消耗得差不多,或者找到更高級別能量,才可以補充。
意味著用一點,少一點。
成年人精打細算,少年人卻想得開,該用則用。
大不了用光了從頭再來,反正天地元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用靈能提升柳若菲和幾十名宮女,治好童金的傷,對楚凡來說是小意思。
老仙師被穩定在靈動中境不下滑了,但本命飛劍被毀,實力大減,好在外表看不出。
提升馬彪和一百名禁衛,楚凡原意只是加強王宮自保的力量。沒想到柳若菲一番話,在少年們的心中播下了信仰種子。他們的言行將影響到家人,而家人的一舉一動,又能安定雲夢的惶惶人心。
盡管這樣的影響太微弱,沒有根本改變險惡局勢,卻是在向好的方面發展。
還能怎麽樣呢?年幼的公主監國,雲夢三個月後面臨覆滅。這個小國家居然還沒有分崩離析,亂得一塌糊塗,簡直是奇跡。
當情況壞得不能再壞時,任何作為都是觸底反彈。
至於平天下,多麽遙遠又宏偉的目標!
楚凡確實認真想過,原因也比柳若菲剛才提到的深刻得多。但他僅僅說了幾句夢話而已,卻被她做成一面旗幟揮舞,真是服了。
揮就揮吧!
反正除了一群傻孩子,沒人信。
這些天他隨柳丫頭學習法術,順便幫雲夢王同小王子治療。
雲夢王病入膏肓,始終昏迷,他無能為力。
小王子柳毅威才一十二歲,體質特差,需要後天調養與藥物治療,他也無能為力。
靈晶並不是萬能的。
以為雲夢王宮裡的修行書籍汗牛充棟,沒想到只有兩本。一本是入門的粗淺法術,一本是法陣。
那本入門書很零碎,毫無系統可言,講了十二種法術,他用一個時辰看完並進行了實踐。
一種凝水術,很實用,其實就是從空氣中攝取水分。
一種火球術,柳若菲施展出來只能點燈。楚神棍施展出來則極恐怖,大如西瓜,眾宮女距離一丈遠也抗不住灼熱。
擔心把摘星樓燒了,用真氣托舉火球送到樓前坪地。
一盞茶後,那裡出現了一個寬達一尺深達兩尺的空洞。水潑不熄,土掩不熄。連磚石也融化,刻意丟進去的刀劍頃刻間變成鐵水。
柳若菲眼饞不過,追問不休,楚大神棍隻好推說是三昧真火。其實他清楚,那是極微極微的一點靈晶在燃燒,無物可擋。
後來回填泥土,柳若菲在那個空洞裡種上了一株相思子。枝莖纖細,小葉低垂,像羞怯的少女。
一種定神術,沒大用,就是令人一愣神,比起白無常那晚的搜魂大法弱爆了。但對急於找到神識運用法門的楚凡而言,勉強算半截敲門磚。
一種起霧術,如同雞肋。對普通人有效,對天眼根本無用。
還有六種法術,楚凡經過反覆推敲之後,覺得純屬瞎扯淡。
比方說定蛇術,入山前在野草上打一個結,心裡默念咒語,漫山遍野的蛇就會被定住。 剩下兩種,有待考證。
比方說神行術,估計寫書人只是道聽途說。在兩條腿綁上符籙“夾馬”,便可以日行三千裡不累。可書中並未畫出符籙,連夾馬是啥模樣都沒有介紹。
這樣的書籍在修行界恐怕算垃圾,在人間卻是至寶。
說明,知識與信息的封鎖很嚴密。
雲夢的幾任國師都是散修,所以沒有傳承。
另外一本陣法書籍則詳盡得多,厚重得很。楚凡瀏覽後,興致缺缺。
布陣只是一種技能,對個人修行沒有多大幫助。而且布陣很繁瑣,需要各種材料,需要借助法器。沒有法器的陣師就像缺乏菜刀調料食材的廚子,啥也乾不了。
不過,陣師還是很厲害的。
一陣在手,便能夠輸出超越本身境界十倍、百倍的力量,令楚凡想起了前生的武器系統,那些複雜符文非常像電路圖。
陣師往往是半個器師。
一件法器就像一個小型陣法,而一個大陣會用到很多件法器。
柳若菲一口氣拿出了五十幾件法器供楚凡琢磨,可惜一大半威力偏弱,一小半殘舊破損。這些,應該是雲夢王宮幾百年的積澱了。
一塊缺了角的舊木片,正面刻斑駁四個字“天皇號令”,兩側刻“敢有不服,寸斬分形”。楚凡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一不小心用力過大,竟然把它捏碎了。
銅印,牛角、木魚、桃木劍……不一而足,靠譜一點的是青銅劍、菜刀、鐵鐧,均鏽蝕不堪,恐怕一磕碰就會碎裂。
嗯,菜刀其實不是菜刀,叫法劍,後來才知道。
一枚品相稍微好點的黑不溜秋銅鈴叫“三清鈴”,搖晃之後能夠令眾宮女眩暈,對楚凡卻毫無影響。
雲夢還是太小,太窮了。
他這才明白,柳丫頭送給自己的那件青龍玉佩可能是鎮宮之寶。
當然,好東西還是有的。
柳若菲握住一枚桃核,默運法力,然後手一揮。
光亮一閃,坪地上出現了一條烏篷小船,船艙用竹葉覆蓋,開著小窗。
船頭坐了三個人,兩位儒士坐在一起看畫卷,一個大和尚敞開胸襟抬頭仰望,右臂支撐在欄杆上,左臂掛著念珠。
船尾橫放兩支船槳,左右兩邊各有一個船夫。一個扳著腳趾作呼叫狀,一個拿著蒲葵扇,側耳傾聽爐上茶壺裡的水燒開了沒有。
他們看似要動,卻又沒動。
楚凡嚇一大跳,仔細看了看,又登上船摸了摸。
嘖嘖,這雕功,神了!
物質和能量是一枚硬幣的正反面,可以相互轉化,他對於桃核變成了小船並不感覺稀奇。
繞近船艙關閉窗子,見窗頁上有石青色字跡。左邊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右邊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重新回到船頭,楚凡摩挲和尚光溜溜的腦袋,問。
“這東西,有什麽用?”
柳若菲腳下一飄也登上船,答道:
“雲夢乃天下大澤,河流湖泊無數。一舟在手,隨處可渡。這件法寶曾經受損,幾百年來無人修複。魏師說裡面的符紋堵住了,強行灌入法力疏通,會把整件法器爆裂。法器運轉不暢,加上若菲的功力又太弱,難以發揮更大作用。”
“這樣的話,還是需要自己劃槳才能動?”
“嗯……”
“讓我試試,看能不能修好。”楚凡道。
柳若菲不說話,仰面期待地看著。
她不是真的相信,而是選擇了相信。因為這件東西,連魏師都沒辦法修複。
楚凡天目開啟,見到甲板艙壁竹蓬欄杆等表面顯現出精細微小圖案,船體內部存在繁複線路,彼此相連溝通,中間有晶亮東西流動。
但是,兩個關鍵地方淤塞了。
柳若菲看不到內部結構,也打通不了淤塞。
楚凡卻可以控制一縷極細靈晶灼燒過去,易如反掌。
他仔細想了想後,把手掌從和尚的頭頂移開,兩指按在雕像瞳孔。
三息之後,收回手指。
亮光忽閃,好像大幕拉開,頓時熱鬧起來。
中年書生悠然長歎:“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
大胡子豁達地朗吟:“浩浩乎如憑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和尚則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怎知金山無量相,大千世界一禪床……”
舟尾也傳出嘻嘻呵呵的笑聲,“阿塊塊,阿塊塊……”,夾雜著“嘩嘩”水開及蒸汽掀動壺蓋的叮當之聲。
兩名船夫俯身操起船槳,爐裡竄出火苗,壺中呼呼直冒白氣。
和尚開始轉動脖子,眼眸中紅光越來越盛。
兩名書生開始移動畫卷,畫軸末端越來越明亮,光芒透出。
凌厲的氣息開始醞釀……
但這些景象隻存在了數息時間,又戛然而止,仿佛一場幻覺。
楚凡與柳若菲落在了實地。腳下,一枚小巧的桃核滴溜溜旋轉。
站立坪地邊沿的宮女們用手捂住嘴巴,眼睛裡閃爍小星星。顯然,她們不是第一次見到核舟,卻是第一次見到舟上的人“活了”。
楚凡撿起核舟送入柳若菲手中,微笑道:
“已經修好了,你知道怎麽使用嗎?”
幾百年的大難題,就這麽被輕松解決了?
柳若菲喜形於色蹦起來,一把抓住了他胳膊,好奇地連連追問:
“清風舟有口訣的, 修複後會如風行水上,妖魅不近……你是怎麽做到的?”
這個問題涉及靈晶,實在不好回答,解釋起來太麻煩。
楚凡頓了頓,道:
“輸了一點法力進去,足夠你再使用一次。不過要注意。除了風行水上,它的攻擊應該也很厲害……”
關於這個世界的“法力”,他曾經茫然不得要領。後來把它理解成為做功的能力,如靈力、念力等等的綜合,一切便迎刃而解。
這段日子很悠閑,他好像恍惚之間回到了學生時代,和美麗的女同學一起溫習功課。
柳若菲大部分時間泡在摘星樓,上朝時間極少。
楚凡覺得,這就對了。
國家大事,定下方針即可。柳丫頭有著超前思維,有著對天地萬物超常的理解領悟能力,不該把精力浪費在朝堂上與一幫老家夥勾心鬥角。
況且她心不狠,也鬥不過。
還不如敬而遠之,把表面關系維持住,等三個月後塵埃落定。
關於戰爭,她從來不提,他也不問。
天真的,透明的,歡樂的時光,就這樣靜靜流走……
但是每天睡覺前,有一個沉甸甸念頭總像夢魘一般浮出腦海,壓抑得他不能呼吸。
會死人的……
會死好多好多人的……
三個月後這裡將火光衝天,血流成河……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柳丫頭親手在摘星樓前種下了一株相思子。
春來開花,夏天結子。
只是,她還能夠看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