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內府局管事林招隱跪見壽王殿下,玉真長公主。”
紫衣太監方一進門,便看到了面門而立的李瑁和玉真公主,連忙走上前去,跪拜道。
李瑁聽著來人自報名號,心中微微一驚。
內府局掌管宮中財物,負責為皇上保管錢財,權利極大,內府局管事更是正三品的宦官,身份相當於李隆基的管家,頗得李隆基的信任。
可以說,皇宮之中,雖然宮女太監數萬,但除了位份最高的高力士和楊思勖外,能與林招隱並肩的宦官不過寥寥數人。
看著林招隱跪在地上的身影,李瑁在心中暗暗想到:“原以為最多來一個禦前太監,沒想居然會是林招隱,看來現在是不好打發了。”
李瑁心中雖然這樣想著,但臉上還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叫林招隱站了起來,問道:“原來是林公公,林公公是父皇身邊的要人,林公公不在父皇身邊服侍,大老遠地跑到這玉真觀所為何事?”
林招隱自打入觀後見到壽王護衛便知道事情恐怕不妙,如今聽了李瑁明知故問的話,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林招隱雖然在宮中地位頗高,但說破了天也還是皇室家奴。既然壽王問了話,他也不好猶疑,恭敬地回道:“啟稟壽王,老奴此來玉真觀是奉了陛下之命,接太真道人去宮中為故太后祈福。”
“哦?”
李瑁露出一絲詫異的神情,問道:“即是祈福,在玉真觀中便好,何故要去宮中呢?”
林招隱道:“故太后仙逝於宮中,陛下每每思及,心痛難當,故而有此安排,還望壽王殿下知曉。”
“原來如此。”
李瑁點了點頭,露出一絲恍然之色:“為太后祈福乃是盡子孫孝道,理當遵從。”
林招隱看李瑁的表現,似乎並沒有阻撓太真進宮的意思,當即松了一口氣。
林招隱在宮中數十年,極善於揣度皇上的心思,他看得出皇上對於楊玉環極為上心。他若是能趁著這次迎接楊玉環入宮的機會率先結好楊玉環,或許他在宮中的地位還能再上一層樓,成為和高力士平起平坐的人物,從此不用再看他人臉色。
林招隱為了求得這次迎接新貴人入宮的機會可是下了許多功夫,廢了諸多口舌,甚至還在暗地裡得罪了李隆基最為寵信的太監高力士,此事關系他日後的前程,可萬萬不能有失。
林招隱在心中暗自慶幸了一番,悄悄地鄙夷了李瑁的懦弱,臉上卻露出討好的笑意,道:“既然如此,那老奴便帶著太真道人入宮了。”
說著,林招隱便要上前攙扶著楊玉環離開。
可林招隱剛剛上前兩步,還沒來走到楊玉環的身邊,便被李瑁伸手攔了下來。
李瑁伸著手,擋在林招隱的面前,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神色,道:“為故太后祈福乃兒孫輩應盡之責,本王本不該推脫。隻是王妃自幼體弱,近日又受了些風寒,身體多有不適,實在是不宜祈福久坐,耗費心神,還望公公稟明父皇,由本王替代玉環如何?”
難怪先前這邊好說話,原來李瑁在這裡等他。
林招隱臉上立刻露出了慌張的神色,但很快便被他掩飾了過去。
林招隱在心中快速地思索了一番,面露難色:“此乃大家禦口欽定之事,事關大家的威嚴,怕是不好隨意變更吧。”
李瑁笑了笑,道:“林公公不必為難,林公公只需如實回稟父皇,本王自當親自解釋,必不叫公公難做。
” 林招隱看著李瑁的樣子,似乎鐵了心要阻撓自己帶走楊玉環了。
此事於林招隱乾系重大,林招隱當下心中大急,再也顧不得什麽天家家奴的忌諱,當著玉真公主的面,對李瑁暗語威脅道:“此事重大,關系到壽王殿下的前程,老奴以為殿下還是三思而行,不要插手的好。”
“哼!”
林招隱的話剛講完,李瑁便重重哼了一聲。
李瑁看著林招隱叫人生厭的嘴臉,一揮袍袖,冷冷道:“王妃身體不適,本王實在不忍王妃入宮,若是父皇實在如此在意,本王自當親自入宮為故太后祈福,莫說三月,縱然是三年也並無不可。”
說著,李瑁便拉過楊玉環的手,不再理睬林招隱,徑直往門外走去。
“玉真公主,您看這……”林招隱見李瑁全然不將自己的威脅放在眼中,當即慌了神,連忙向身旁的玉真公主求救。
玉真公主聽了林招隱的話,沒有半點的表示,依舊是一副魂遊天外,萬事不理的神情,好像發生在這裡的事情與他全無乾系。
林招隱見玉真公主這幅神情,心一下子涼了大半。
這哪是什麽結交新貴的美差啊,這簡直是他的催命符啊。他這趟出來非但得罪了高力士,還辦砸了皇命,這可是要了他的老命。
林招隱看了看門外佇立著的壽王護衛,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人了,當即咬了咬牙,橫下心來,對李瑁道:“壽王殿下,老奴隻是一個奉命跑腿兒的,殿下不顧皇命要帶走太真老奴不敢阻攔,隻是殿下總得要給老奴一句話,叫老奴回去交了差吧。否則陛下怪罪下來,非但老奴要挨責打,就連玉真殿下也要受到牽連。”
聽了林招隱的話,李瑁一下子頓住了腳步。
人是從玉真觀中帶走的,若是李瑁就這麽一走了之了,作為觀主的玉真公主必然會受到牽連。李瑁不關心林招隱的死活,但玉真公主他卻不能不管。
李瑁停在了院門口,低頭想了沉思了片刻。過了一會兒,忽然走到看守院門的武彥平身邊,霍然抽出了腰間的承影劍。
“傖啷”一聲龍吟。
名劍承影應聲出鞘,刹那間一股寒光從院中閃過。
“殿下你要幹什麽!”林招隱見李瑁居然抽出了劍,生怕李瑁對自己不利,連忙倒退幾步, 尖聲叫了出來。
李瑁並不理睬林招隱的叫喚,隻是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佩劍,走到了那堵雪白的院牆之前。
“你既要交代,那本王便給你一個交代。”
說著,李瑁以劍代筆,在玉真觀雪白的院牆上昂首疾書。
大唐尚武,李瑁雖然性格懦弱,但作為皇子自然也是自幼習劍,這把鋒利的佩劍李瑁拿在手中絲毫不覺得生疏,反倒有幾分熟悉的感覺。
沙沙沙,鋒利的劍尖在白牆上劃過,發出悅耳的摩擦聲,很快,一行行鐵畫銀鉤,刀劈斧斫的行楷便一氣呵成地出現在了牆上。
鳳棲梧: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一行行,一字字當真是貼切極了李瑁和楊玉環昨夜今朝的感受。
那份獨倚高樓,憑欄遠望的愁苦,那份茶飯不想,深夜無眠的相思,字裡行間,聳然動容。
這些字仿佛在講述著一個故事,一個男女相思,借酒澆愁的故事,這個故事直看的女主人公楊玉環雙淚將垂,心醉如酥,就連最後對李瑁的一點點小抱怨都拋到了天涯海角。
“玉環體弱,本王不忍其受清修之苦,故而擅自將人帶回,若是父皇問起,還請公公將此曲轉呈父皇。”
言罷,李瑁收劍於鞘,拉過楊玉環的一雙玉手,決然而去。
轉身的一刹那,李瑁覺得內心前所未有的通泰,仿佛將昨夜陰翳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