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陽西沉,灑下陣陣霞光,為暮色中的長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長安城東南向,入苑坊壽王府的後花園中,一直花藤秋千正在園角慢慢地晃悠。
外面千般苦,在家萬般好。
此時的李瑁早已除去戎裝,換上一身柔軟的錦袍,側躺在了竹編的秋千椅上,閉目養神,而楊玉環則如一直粘人的小貓般蜷縮在李瑁的懷中,把玩著自己的頭髮。
“秋郎,你說我讓楊家人入京,是不是做錯了?”楊玉環躺在李瑁的懷裡,仰起頭,眼巴巴地問道。
李瑁看著她我見猶憐的模樣,心疼地抱住了她:“你為何會這麽問?他們可是做錯了什麽事情?”
楊玉環點了點頭,憂心忡忡地回道:“長安城中有很多想要結交三姐和秋郎的官宦人家,他們沒有門路將禮物送到宮中和王府,便就轉手委托給了楊家的那些親戚。楊家的那些親戚也是膽大,竟然什麽禮物都敢收,尤其是大姐和八姐,對於外面錢財是來者不拒,他們倆進京不過月余,收受的財物已達十多萬貫,現在外面的消息傳的很凶,我擔心這樣會損害秋郎的名聲。”
李瑁在長安無論是政名還是才名都不錯,楊玉環生怕楊家人借著他的名聲生事。
李瑁緩緩抬起了楊玉環光潔的下頜,在她的瓊鼻上輕輕地捏了一下:“哈哈哈,我的玉環懂事了,現在竟然會擔心這些小事了?”
楊玉環拍了拍李瑁地手,一本正經地回道:“這哪裡是小事,秋郎的志向玉環是知道的,既然秋郎心懷非常之志,那便應該愛惜羽毛,不能叫楊家人給玷汙了去。”
李瑁聽了楊玉環的話,笑道:“楊家人?難道你不是楊家人嗎?”
楊玉環搖了搖頭,雙眸溫柔如水:“玉環嫁給了秋郎,那玉環便是李家的兒媳,是秋郎的人,自然不會坐視他們對秋郎不利。”
李瑁聽著楊玉環的話,心裡也生出了一絲暖意,李瑁展顏一笑,感歎道:“若是三姐也能如玉環這般明事理,那就好了。我曾同你說過,三姐讓楊家人進京的目的並不單純,現在他們還未處高位,收受官員饋禮只是小事,沒有什麽大礙,但將來他們總會有位高權重的一天,到了那個時候,那可不是狐假虎威這麽簡單了,那叫禍亂朝綱。”
“禍亂朝綱?不至於吧。”楊玉環聽了李瑁的話,猛地一驚,頓時花容失色。
在她的印象中,楊家的那些親戚只是貪了些財物,又不是李瑁這般的朝堂大員,一地方鎮,怎麽會有霍亂超綱這種說法呢?
李瑁回道:“現在他們大多還是白身,自然還不至於,但他們早晚會有為官的時候,一旦他們做了官,他們的欲望便會急劇膨脹,勢必會有遏製不住的一天,而且以三姐的性子和野心,這一天不會太遠了。”
“那我們應該怎麽辦?”楊玉環聽李瑁這麽一說,心裡頓時有些焦急,伏在李瑁的身上問道。
李瑁凝眉想了想,回道:“如今父皇獨寵三姐,三姐仗著父皇的寵愛得隴望蜀,雖晉位貴妃但仍覬覦皇后之位。三姐對後位企盼已久,絕非我們說了她便會聽的。現在我們能做的便是獨善其身,在外面需與楊家人保持距離,切不可給人一種壽王府和楊家同氣連枝的感覺。”
“好,一切都聽秋郎的。”楊玉環將臉貼在了愛郎的胸膛,輕聲地應了一聲。
李瑁看著楊玉環乖巧可人的模樣心中頓時一動,雙手又開始不老實地在她的身上遊走:“玉環眼下不該關心這些事情,
玉環抓緊給為夫生個小世子才是正事。” ——————
入苑坊的壽王府,李瑁和楊玉環小別重逢自勝新婚,在花園中耳鬢廝磨,你儂我儂,但在同為城東的崔府中,氣氛卻比這裡要凝重上許多。
崔府的偏廳中,太子少保崔琳怒氣衝衝地端坐在木椅上,而廳下,一個男子則小心翼翼地站在其中,連大氣都不願出。
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剛隨李瑁出征還京的隨軍書記,監察禦史房渭。房渭前些日子受了李瑁地要挾,秘密拜入了壽王府門下,此刻便是奉了李瑁地命令來崔府述職。
“房渭,在你前往劍南之前,老夫對你耳提面命,交代了諸多事情。為了方便你行事,甚至還將東宮令牌交給了你,可是你呢?你給了老夫什麽結果,劍南大捷,李瑁加官進爵,壽王一黨勢力大增,你讓老夫怎麽去跟太子交代!”已經年過六旬的崔琳白須倒豎,乾枯如樹節地手指指著房渭,唾面喝問道。
房渭是李瑁準備安插在太子黨中的一枚棋子,既然已經有了這個想法,房渭來之前自然也是做了充足的準備的。
房渭臉上露出滿滿的惶恐之色,躬身道:“少保大人明鑒,劍南之事非是下官不為,而是下官無能為力。自打下官出了長安後,李瑁便以護衛為名,派遣了幾個軍士一直監視我,片刻不停,晝夜不分,下官的營帳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又如何能和外面通風報信呢。”
“哼!”
崔琳重重地哼了一聲:“如此說來倒是老夫的不對嘍?”
房渭忙否認道:“下官並非此意,只是下官實在是能力有限,辜負了少保大人的信任。”
房渭左右不過是一名文官,腰不能背,肩不能抗的,要他在萬軍叢中將消息傳出確實不易。
事情已成定局,崔琳再怎麽追究也於事無補,於是崔琳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對房渭道:“好了,劍南之事已然如此,老夫縱然責備你也挽不回過失,你便先回去吧,只不過劍南之事你不得再向任何人提起,要永遠地爛在肚子裡,知道嗎?。”
“少保大人之命下官明白,下官告退。”
原本房渭就是奉李瑁之命前來,原本還擔心被崔琳看穿,為自己帶了困擾,不過好在崔琳相信了自己的話,房渭悄悄地舒了口氣,便告辭離開了。
房渭前腳剛走,便有一個女子從偏廳的側門轉了出來,走到了偏廳中,原本房渭站的那個位子。
女子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腰間懸著一把窄式的長劍,姿容妍麗,身材勻稱高挑,舉手投足帶著一絲成熟的韻味,若是李瑁在此,他想必能認出這個女子的身份,這個女子正是數月前李瑁專程去梨園拜訪的公孫大娘。
“你覺得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光線灰暗的偏廳中,崔琳端起手邊的香茶輕輕地啜了一口。
公孫大娘恭敬地拱手回道:“至少有三成,按照下面的人回報,奴婢安插在松洲城中,負責和房渭接頭的人確實是莫名失蹤了,到了現在還未尋得,想必是早已被李瑁秘密處理掉了。”
“三成,三成有什麽用!”崔琳頓時臉色大變,指著公孫大娘那張嬌麗的臉蛋重重地呵斥了一聲。
“老太公容稟,自打李瑁入了松洲後,松洲城便城門緊閉,不允許任何人進出,除了奴婢早些安插在城中的人外,任何人都混不進去,奴婢實在束手無策。”
“束手無策,什麽叫束手無策。你本是我崔氏一個尋常的童奴,崔氏花了這麽大的功夫培養你, 教你習舞練劍,為你鼓噪聲勢,讓你成為大唐首屈一指的樂舞大家,你就是這樣報答崔氏的嗎?”
原來這公孫大娘本是崔家家奴,因為自幼便擅樂舞,便被崔琳挑了出來著重訓練,公孫大娘十年苦學,後來靠著自身的技藝和崔家暗地裡的幫助,成為了大唐首屈一指的樂舞名家,尤以劍舞名揚於世。
在公孫大娘成名後,崔家便趁著公孫大娘為青樓樂坊和權貴人家教授樂妓的機會,不知不覺地在各府中安插眼線,打探消息,成為了崔氏獲取各方消息的重要來源。
這一次,本是公孫大娘負責安排人手與房渭接頭,方便外傳消息的,但後來因為李瑁囑咐了武彥平徹夜監視,公孫大娘安插在松洲的眼線被李瑁拔了去,這才有了崔琳方才的喝罵。
崔琳一邊說著,情緒越發的激動,拿起手中的青瓷茶碗就重重地摔在了公孫大娘的腳邊。
“砰!”一聲脆響,茶杯碎裂,破碎的瓷片往四面迸射,好巧不巧,其中一片便射到了公孫大娘的手背,劃破了雪白的皮膚,流出汩汩鮮血。
崔琳平日裡在崔家積威甚重,此時他又正在怒口,沒有他的準許公孫大娘連傷口都不敢自行包扎。
坐在上首的崔琳對公孫大娘的傷口也如同沒有看到一般,絲毫不顧,只是又對她吩咐道:“壽王在朝中的勢力已經越發的了得,將來他的威脅也會越來越大,老夫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一定要給我安插眼線進入壽王府,監視王府眾人的舉動。”
“諾。”公孫大娘忍著手上的疼痛和心裡的苦澀,躬身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