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吉這個昔日親信的一番話語,成了壓倒魏忠賢的最後一棵稻草。
朱由檢下定決心,先除掉自己身邊這一個隱患,否則將寢食難安。
“你來看這封奏章。”
朱由檢私會心腹,從來不帶小太監,養心殿只有君臣二人。田吉俯身上前,雙手接過奏章,一看書名就吃了一驚,洛陽福王朱由崧。
越往下讀,田吉心中越喜,但是臉上依然是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絲毫看不出來。官場如同一個大熔爐,修煉到他這個段位的高官,早已喜怒不形於色。
福王所言一條條,一列列都如同尖刀一般,這些罪責隨便拿出一條足以滅人滿門,這個福王心好狠啊。
朱由檢饒有深意地望著他,問道:“小福王彈劾魏忠賢,田卿家怎麽看?”
田吉身為魏忠賢曾經的心腹中的心腹,很多事都親身參與,甚至還是主謀。他當然知道小福王所言,基本屬實,這道奏折可以作為最終戧滅魏忠賢的利刃,給他最後一擊。但是偏偏上奏的小福王,所作所為也深為皇帝忌憚,和魏忠賢一樣,他也是陛下久欲除之而後快的人。
皇帝如此一問,不外乎此奏章可用不可用。換而言之,這是在權衡,朝中閹黨和不安分的藩王,哪個當先除之。
田吉腦中飛速轉動,計較起來,若說輕重緩急,魏忠賢已經慢慢地被架空,很快就會成為一隻沒牙的老虎。盡管存在垂死掙扎,反撲一下的可能,但是深諳他為人的田吉知道,魏忠賢沒有這個膽量。而小福王,卻一天天的壯大,他的獠牙利齒正在一根根的生長。
天下最敬重皇權之人,非魏忠賢莫屬,因為他從一個底層卑賤百姓,一躍而成九千歲,這一切說白了都是先皇朱由校賞賜與他。田吉斷定,這個人不敢冒死一搏,逼宮朱由檢。
但是他雖然不敢對皇帝下手,卻很有可能報復自己,以他手裡的能量,垂死前奮力一擊,自己勢必淪為炮灰。
這些思緒雖然繁雜,在田吉腦中不過數秒而已,他就做出了決定。
“陛下,魏忠賢不除,恐成王莽曹操之輩,望陛下明察。”
朱由檢微微色變,不肯在臣子面前暴露自己的心思,強忍著心裡的波濤翻湧,淡淡地說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田吉雖然一直低著頭,但是巧妙地保持著一個可以偷瞄到朱由檢臉色的角度。看到朱由檢臉色的變化,他已經知道了皇帝的心意,心中暗喜。
奉天門百官齊聚,自從新皇帝繼位以來,早朝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次數。
魏忠賢依舊是百官之首,所有人側目的中心,但是大家都知道,這個太監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權柄和榮耀。
朱由檢坐在龍椅上,打眼望去,深深忌憚的魏忠賢,如今在自己看來,已經沒有繼位之初那麽可怕,心裡不禁升起一絲自傲。
殿中群臣,已經有一部分隨著田吉的腳步,表露態度,向自己效忠。朱由檢抱著最後的希望,期待有人能出面彈劾魏忠賢,如此一來,就不用宣讀同樣可惡的小福王的奏章了。
“眾卿家可有本要奏?”
朝堂上鴉雀無聲,誰都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畢竟大家都還不熟悉皇帝的脾性。
朱由檢失望至極,輕輕搖了搖頭,厭惡地看了一眼滿殿文武。
突然,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個人,走了出來,魏忠賢!
“陛下,老奴有本要奏。”
魏忠賢五體投地,畢恭畢敬行了一記大禮,一如當年對著朱由校一般恭順。
朱由檢心頭一緊,語氣都有點哆嗦,問道:“魏卿要奏何事?”若是他反戈一擊,他手裡還有足夠的實力,想到這裡朱由檢心慌意亂。
“老奴狀告洛陽福王朱由崧,狂妄驕橫,不知禮義,欺壓官員,為禍百姓,更有甚者舉兵進京,圖謀不軌,藐視陛下威嚴!”
朱由檢沒想到他竟然突然來了這麽一手,他和朱由松都想到一處去了。朱由松想借他為名,轉移朝廷注意力,他何嘗不想借除掉朱由松之機,獲得新皇的信任。
朱由檢心下大定,憐憫地望著伏在地上的魏忠賢,這個奴才已經投降了,他這是甘願做我的鷹犬,表忠心來了。
朱由檢玩味地問道:“福王是我叔父之子,當朝近藩,非比尋常,魏卿家何出此言?”
魏忠賢一臉的憤慨,抬起頭高聲說道:“老奴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欺瞞皇上。
朱由崧奉旨平亂,居功自傲,兵發京城耀武揚威,是為不忠!
老福王甍了不出一個月,朱由崧聲色犬馬,甚至出入青樓,是為不孝!
強取豪奪,狂妄驕橫,魚肉百姓是為不仁!
攻破開封,盜取周王府庫,洗劫一空至今不肯歸還,是為不義。
福王雖為近藩,有如此惡行,河南府百姓苦不堪言,老奴身份低賤,但願意當堂檢舉朱由崧,伏維陛下之聖裁。”魏忠賢說完之後,低著頭不再說話。他篤定朱由檢一定會聽信他的話,鏟除朱由崧,如此一來,自己也能重獲信任。
朱由檢冷笑一聲, 他昨天受了田吉一句“魏忠賢不除,恐成王莽曹操之輩”之後,早以下定決心。這句話的分量太重了,自古以來藩王作亂隻成功了一個燕王而已。但是宦官專政,那可是數不勝數,朱由檢可不想做個傀儡皇帝。
“魏卿,你且聽聽這個。”朱由檢輕輕揮手,身後的王承恩從袖中拿出一本奏章,朗聲誦讀起來:
他所讀的正是朱由松示意,周舒夜代筆的奏章,專為彈劾魏忠賢十宗罪行。
一與皇帝並列,二蔑視皇后,三搬弄兵權,四無二祖列宗,五克削藩王封爵,六目無聖人,七濫加爵賞,八掩蓋邊功,九剝削百姓,十交通關節。
王承恩每讀一句,魏忠賢臉色就青上一分,待到讀罷,魏忠賢已經臉色青紫,模樣駭人,跪地哀求道:“老奴冤枉啊,皇上!”
朱由檢冷哼一聲,背負雙手,轉身離去。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一言不發地看著這個伏地痛哭的太監,所與人都明白,不可一世的九千歲,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