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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唐》第327章:長史兼河工
秦晉清楚,天子雖然老邁,但還沒糊塗到家,哥舒翰現在手握大軍,又一肩扛著抵擋安賊大軍的重擔,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拒絕哥舒翰提出的正當要求。

 只是衛伯玉奉調到潼關去,卻讓秦晉的心臟猛烈跳動了幾下。

 他所熟知的歷史再一次從腦中閃現。

 哥舒翰日益權重,與楊國忠的關系自然也就日漸緊張,從相互提防,到相互打壓。在兩人的爭鬥中,楊國忠似乎一直處於被動和遭受打壓的位置。在秦晉記憶裡的歷史進程中,哥舒翰似乎是斬殺了楊國忠的親信部將,徹底激化了他們之間的矛盾。由此,楊國忠才使出了一朝借刀殺人之計,使得哥舒翰一敗塗地,被安祿山俘虜,投降之後屈辱的死在了偽燕的內亂之中。

 衛伯玉雖然是哥舒翰的老部下,但此前已經改換門庭,投了楊國忠。而且哥舒翰向來不是個心胸開闊的人,萬一哥舒翰真的放不下這些恩怨,再加上與楊國忠之間的明爭暗鬥,衛伯玉恐怕分分鍾就會成為二虎相爭的犧牲品。

 想到這些,秦晉坐不住了,絕不能讓哥舒翰殺了衛伯玉,絕不能讓歷史的悲劇再度上演。

 秦晉覺得,自己有必要親赴潼關一趟,拜會一下這位名揚隴右的老將。

 但是,漏屋偏逢連夜雨這句話不是白來的,沉寂近月的皇甫恪朔方軍又有了動靜,在局勢不穩的前提下,秦晉不可能放下馮翊而前往潼關。

 這種事,秦晉自然不能找杜甫商議,盧杞和身體逐漸痊愈的陳千裡都被招至郡守府。

 “皇甫恪的朔方軍近日蠢蠢欲動,二位有何看法?”

 盧杞一直主張對皇甫恪強硬,絕對不能因為神武軍示好而讓他們覺得自家軟弱。但是,皇甫恪顯然是個老奸巨猾的豺狼,使得神武軍除了能夠在糧食上有所拿捏,竟毫無作為?

 “皇甫恪吃準了我們不敢與其開戰,這才肆無忌憚。我隻擔心裴敬到同州去談判會吃虧!”

 陳千裡面色平靜,仿佛不曾被剝奪了軍權一樣,說著自己的見解。

 自從朝邑之戰以後,陳千裡連龍武軍長史的職權都被剝奪了,也是秦晉顧及實際情況,對他格外的留情了。而且,同為新安出生入死的老兄弟,秦晉不忍心見到他下場淒慘。

 現在,陳千裡唯一能做的,就是隨時隨地到郡守府中來,以備谘詢之用。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陳千裡從無一句怨言,谘詢之時也是盡心盡力,毫無異樣之色。

 只有秦晉知道,陳千裡這麽做一點都不奇怪,他的原則使他不會罔顧大局。

 “既然不能打,只能忍了!但也不能全忍,使君可派一部人馬,與皇甫恪遙相呼應,以作震懾!”

 對此,盧杞深表讚同,一定要出兵,就算不能一戰,也要讓他們知道神武軍的底線。

 秦晉思忖了一陣,卻拒絕了這個提議。

 “繼續示弱,讓皇甫恪得意去吧!”

 他在等,在等著裴敬的得手。只要裴敬得手,皇甫恪就沒了退路,沒了退路,還拿什麽要挾神武軍呢?到那時,神武軍給他多少糧食,就要看朔方軍的表現了。

 打定主意以後,秦晉將目光轉向陳千裡。

 “陳兄的身子已經痊愈,到‘河工營’裡負責些具體事務,如何?”

 陳千裡仍舊是一副沒有喜怒的表情,拱手道:“謹遵使君之命!”

 “好,‘河工營’裡缺少指揮調度經驗的人才,陳兄弟就擔下這個差事吧。”

 負責指揮調度“河工營”,絕非到‘河工營’裡做些無關緊要的文書或者佐雜工作,而是極為重要的差事。據說‘河工營’乃是以軍法管束,與軍隊不同的是,他們沒有經過軍事訓練,所從事的也僅僅是疏浚河道。

 但是,如此組織有序的一群人,一旦被調動起來,其威力亦不容小覷。陳千裡表面上不說,但心裡還是很動容感慨,秦晉仍舊不忘新安時的情誼。

 陳千裡原本都已經對秦晉絕望了,可就是這次任命,才讓他發現,秦晉並非自己所想的那麽……

 次日一早,陳千裡持使君書令赴“河工營”。“河工營”臨時負責指揮調度的是神武軍的一個校尉,見有人來接替自己,十分歡喜的與之做了交接。

 “河工營”內的氣氛很是古怪,與神武軍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時時令他有難以呼吸之感。現在有人來做交接,自然如蒙大赦。

 陳千裡見那校尉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樣,奇道:“‘河工營’裡可有古怪?”

 那校尉支吾道:“古怪倒沒有……”

 “那有甚?”

 陳千裡依舊敏銳犀利,馬上就從校尉支吾的言語裡發覺,“河工營”一定有不為他所知的東西。

 那校尉顯然是個實誠人,並沒有和陳千裡打官腔,嘖嘖了兩聲後,帶著一副不理解的表情,竟發起了牢騷。

 “不知道使君是如何想的,弄些奇奇怪怪的人到軍中來,搞的民夫們一個個像吃錯了yao,魔怔了一般……”

 陳千裡心頭不免一沉,“魔怔了?難道是有人在蠱惑軍心?”

 他帶兵帶習慣了,深悉在軍中三步言論,對軍心士氣的影響,自然也就聯想到了這上面。

 那校尉卻笑了,笑的有點無可奈何。

 “不管蠱惑軍心,也算蠱惑軍心……”

 陳千裡向來不喜歡說話拖泥帶水的人,見面前的校尉如此支支吾吾,便有些不耐煩。

 “究竟蠱惑與否?於軍中可有危害?若有危害,陳某當立即進言使君!”

 那校尉連連擺手,“陳長史莫急,若說是蠱惑軍心,於河工營也是有好處的。自從使君派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到河工營裡來,不到一個月的功夫,那些‘奸懶饞滑’的河工民夫們竟好像換了人一般,都搶著做最苦,最累,最危險的活計。河工營的糧食緊張,時有斷頓的情況發生,民夫們居然不爭不搶了,還主動讓給別人吃……陳長史,你說說,這,這不古怪嗎?”

 “古怪?你說的古怪就是這個?”

 陳千裡愣住了,他實在想不明白,秦晉究竟是用什麽法子,讓一群逃民居然一個個都變成了聖人一般的謙恭友讓。

 但是,他仍舊心有疑慮,如果秦晉有辦法能讓一群逃民變的如此謙恭友讓,又因何不能使新安軍或是神武軍也變得如此呢?要知道,這種精神,於軍隊而言本身也是一種戰鬥力,甚至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軍事訓練要厲害了千倍百倍。

 “你明白說說,使君究竟用的什麽法子,讓他們有此變化!”

 那校尉顯然也是不甚了了。

 “在下也奇怪呢,平日裡隻負責指揮調度河工,卻沒注意這些事,直到變化有了,卻想不起是從何時開始的。可能就是使君弄來的那些文人講故事,喊口號弄出來的效果吧。”

 校尉說的囉哩囉唆,陳千裡聽了個七七八八,卻更是糊塗了,用講故事就能把這些最難擺布的逃民轉變的謙恭友讓,恐怕就連聖人也做不到吧。

 越是難以理解其中的奧妙,陳千裡就越是好奇,到最後竟像發現了一座大寶藏般,雙目泛著貪婪的光芒,直到那校尉離開了許久,仍舊沉浸在一種莫名的亢奮之中。

 次日一早,陳千裡就急不可耐的親自到鄭白渠的疏浚工地上視察,他要看看那校尉所言是否為真,還是滿口胡言。

 來到鄭白渠的疏浚工地以後,出現在陳千裡眼前的是成千上萬黑黝黝的脊背,隨著鄭白渠的向西而延伸開去,此起彼伏的號子聲不絕於耳,隻聞其聲就讓陳千裡清晰的感受到了工地上如火如荼的氣氛。

 陳千裡特地輕裝簡從,為的就是仔細觀察那些河工,現在果見每一個人都是揮汗如雨,一下又一下輪著鐵鍁、木鍬,堅定而從容。其實,根本不用看看他們的動作,僅從河工們的表情裡,他就可以輕易的感受到,這些人心裡的確像有一團火。

 這團火仿佛也把陳千裡感染了,他覺得信口裡有種莫名的興奮,只要一張嘴就會噴薄而出。

 看來那個校尉並非滿嘴胡言,但是, 那個校尉因何在“河工營”內竟有如坐針氈的感覺呢?這可甚是咄咄怪事。

 忽然,陣陣驚叫傳了過來,而且幾乎在瞬息間,驚叫就蔓延傳染開來,使得大段河工工地一片混亂。

 陳千裡好不容易才尋到了混亂之源,原來是一處淤泥甚深的地方,有兩個河工不甚身陷其中,生命已經危在旦夕。

 但是,等到陳千裡撥開人群,來到岸邊時,所見的場景竟又讓他為之震驚。

 一個滿身泥巴,光著脊背,頭目模樣的河工,一面不顧生死的走向泥潭深處,一面指揮著一乾河工,以木板木棍搭在淤泥表面。

 這且不算,竟還有大批的河工亦有樣學樣,跳入淤泥中,不顧那頭目的呵斥,一步步艱難的走向淤泥中心。

 陳千裡駭然了,鄭白渠的河泥淤積百年,一旦縣住人畜就絕難脫身,一般人見到這種情況避之唯恐不及,河工們竟然在沒有監工督促的情況下,不顧自家生死,搶著跳到淤泥裡救人,這等節操,足以讓那些自詡聖人門徒的君子們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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