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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唐》第274章:妄議儲君位
老淚縱橫之後,范長明精神為之一振,竟似在瞬間恢復了活力,一掃此前萎靡不振的風氣。

 “楊相公,范某思來想去,覺得有句話實在要提醒一下。”

 “但說就是!”

 不知何故,楊國忠初識這個老嗇夫時厭惡鄙視,經過了這些時日以來的高低起伏之後,竟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了,甚至連此人語氣中隱隱的不恭都全數忽略掉。

 “天子遲遲不下詔廢黜太子,楊相公難道就不急,不覺得奇怪嗎?”

 原來是擔心天子還未廢黜太子,有夜長夢多的可能。對此,楊國忠則以為范長明完全是杞人憂天,其實從天子重新掌握朝局以後,就已經在事實上宣布了太子李亨的末日,至於早一步晚一步廢黜其人,都沒甚分別。

 不過,楊國忠卻從范長明的提醒中嗅到了另一種味道,似乎這老雜毛已經不像以往那麽兩面三刀了。

 “之所以遲遲沒有下詔廢黜太子,天子當自有考慮,李亨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翻過天來了。”

 與以往不同,楊國忠今日似乎很有耐心,竟與范長明解釋了起來。

 “天子的考慮是想長安政局徹底穩定後再提廢立之事,無非秦晉那豎子是個變數,想等著他離開長安以後,也少了此人干涉太子人選吧?”

 范長明的話一語中的,楊國忠微感訝異,他的確是如此揣測天子心意的。而且,楊國忠還認為 ,秦晉不論出於何種理由,離開長安就等於主動放棄了對朝廷的影響力,一旦到了地方,鞭長莫及這四個字就是為此人準備的,如此做無疑是下了一招臭棋。

 別看楊國忠在表面上咄咄逼人,其實在骨子裡怕極了此人,只要秦晉帶著他那幾千神武軍離開了長安,自此以後就再難成事。而他將要面臨的最大威脅,也不在朝廷之上,而是來自於駐軍潼關的哥舒翰。

 楊國忠在“厭勝射偶”一案中,沒少整治哥舒翰的族人,雖然有著天子的照拂而不至於像皇甫恪那般淒慘,但處境亦一度堪憂。現在這老家夥緩過神來,還不得猛虎撲食一般的報復啊?

 至於新晉崛起的魚朝恩,楊國忠並未將他放在眼裡,別看這廝是第一個受旌節為觀軍容處置使的宦官,實際上都是水中浮萍,無本之木。也只能在天子面前做一些陰謀讒言之舉,至於在朝廷官場上的較量,楊國忠羽翼豐滿,黨羽眾多,根本就不怵此人。

 “以范某私下揣度,楊相公以為最大的對手是哥舒翰吧?”

 “沒錯,正是此人。”

 “這原也沒錯,哥舒翰是遠憂,太子的廢立則是迫在眉睫的事啊。”

 楊國忠見范長明一直糾結於廢立太子,便又耐著性子打算聽聽他究竟有什麽建議。

 “這段時日無所事事,范某想了很多種可能,不知楊相公以為天子會在眾多皇子中選哪一位立為儲君呢?”

 “這……”楊國忠稍一遲疑,他不是沒想過這種問題,但以天子的強勢可儲君的物色一直不會采納臣下的意見,因此也僅僅是一想而過,難道范長明竟妄想著要影響天子物色儲君的人選嗎?

 “天子心思深似海,妄自揣測是取死之道。”

 面對警告,范長明卻哈哈大笑。

 “楊相公何其糊塗,難道現在的天子還是一年前的天子嗎?”

 一時之間,楊國忠有些發懵,難道現在的天子和一年前的天子有是很麽區別嗎?

 范長明自問自答:“實話說吧,現在的天子早就不是一年前的天子了,一年前的天子威望如日中天,而今的天子,哼哼…..”說到此處,他冷笑了兩聲,故意停頓不言。

 而楊國忠也絕非心思遲鈍之人,又如何能不明白范長明的所指。

 現在的天子,處境自然與一年前大大不同。安祿山起兵,朝廷大軍連戰連敗,先失河北,再失河南,甚至連東都都陷於賊手,無論朝廷抑或是天子本人的威望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挫。然則,這並非是谷底,因“厭勝射偶”而起的兵變,則幾乎讓天子的威信損失殆盡。

 瞬息之間,楊國忠隻覺眼前一亮,但心頭卻猛然一沉。

 亮的是他終於清清楚楚的明白了天子的處境與心思,沉的則是他賴以依靠的天子竟然只是在勉勵支撐,外強中乾。

 天子遲遲不提廢立太子,原來並非全然是在忌憚某個人,而是在積蓄足夠的力量與威望,以期能在廢掉李亨以後,有足夠的實力來選擇他所屬意的人選。

 不知不覺間,楊國忠已然被冷汗浸透了袍服。

 范長明見楊國忠久久不說話,便又說道:“現在秦晉離開了長安,對相公而言,既是好事,也是壞事。”

 “何以見得?”

 楊國忠自覺思維有些混亂,竟跟不上范長明的節奏了。

 “秦晉在時,天子對之深為忌憚,必然倚重於相公與之對抗,或許假以時日再進一步也未可知。只可惜,可惜啊……”

 對此,楊國忠則擺手道:“秦晉這豎子在京一日,楊某就如芒刺在背,他走了不是壞事。”

 “秦晉走了的確是好事,但對相公而言卻絕非僅限於此。”

 范長明打啞謎一樣說話吐一半留半截,讓楊國忠很是不耐,便不滿的催促道:

 “有話一並說完,如何吞吞吐吐的!”

 “是!”范長明躬身又道:“如此,天子才會將廢立太子提上日程,相公才可以影響儲君的人選啊。以范某看來,天子所鍾愛的皇子,至少有兩位,一則是榮王李琬,二是永王李璘。”

 楊國忠點點頭,的確如此,天子在諸子中確是對這兩個兒子頗為偏愛。僅從授予他們的官爵上就可以窺得一二。比如榮王李琬,早在開元十五年就獲封京兆牧,遙領隴右節度大使,開元二十三年又加開府儀同三司,天寶元年再授單於大都護。在安祿山造反以後,天子又以李琬為兵馬大元帥,高仙芝為副帥。

 如此種種,都足見天子對這個兒子的鍾愛。可還有一個問題,李琬的身體不是很好,去歲領大元帥後臥病在床差點一命嗚呼,今年開了春以後才逐漸好轉。在天下大亂的緊要關頭,立儲君的原則一定是在成年皇子中盡可能選身康體健的。

 “范長明,妄議太子廢立,你就不怕死嗎?”

 不過,楊國忠卻板起臉來對范長明加以斥責,並未接著他的話頭說下去。

 范長明哈哈大笑。

 “怕,如何不怕,人哪有不怕死的。但范某這些話卻都是出自肺腑為相公籌謀的啊。”

 楊國忠暗暗冷笑,世人都說為他籌謀,說穿了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但此時議論太子,似乎也不是一個難以觸碰的話題,他的確好奇,天子屬意的皇子究竟是哪一個呢?可惜啊,貴妃伺候天子十余年,竟一無所出,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哪怕是有個尚在繈褓中幼子,他也會不遺余力的將其推上儲君太子的寶座。

 “嗯,不怕死就好。”

 “以范某所見,榮王李琬雖然深受寵愛,但身體孱弱多病,絕非首要人選,永王李璘雖然頗受喜愛,但身體有缺陷,也未必能夠……如果以長幼順序而論還有儀王李遂……”

 范長明又將可能的人選一一羅列出來,楊國忠更是有些不耐,說到最後經都是有可能,又沒可能,這不是車軲轆話,等於沒說嗎。

 “說到底,還是沒能有把握猜中究竟誰是最屬意的人選啊。”

 范長明聽出了楊國忠話中的不滿之意,便又是一笑。

 “楊相公莫急,范某原本也不是要揣測天子究竟屬意誰,而是建議楊相公支持誰。”

 聞聽此言,楊國忠頓時一愣,下意識的問道:“支持誰?”

 “榮王李琬!”

 “竟然是他?榮王雖然受到天子寵愛,可是個病秧子,萬一扶上位每兩年就死了,豈非白費功夫?再說, 天子又怎麽可能明知李琬身體孱弱,又立他為太子呢?”

 “這正是謀立李琬的關鍵。一旦立李琬為皇太子,相公若傾力支持,必然得其所倚重,而天子年逾古稀又有幾年好活?到頭來,朝廷上還不是相公……如果李琬沒幾年後也撒手人寰,再立幼主登基,則至少可再保相公二十年前富貴啊。”

 范長明為楊國忠描繪的未來固然令人向往不已,但楊國忠也不是幾句話就能哄住的人,雖然這些話也並非全然是癡人說夢,可其中的變數也絕對不小,就說如何影響天子立榮王李琬,就是一個難以繞過去的坎。就算順利的立了榮王李琬,萬一這廝不爭氣死在了天子的前頭,豈非是白費力氣?

 但是,這些話楊國忠卻不想與范長明說,雖然他現在新人此人,卻絕沒到無話不談的地步,今日能夠與之商議太子廢立之事已經是破天荒了。

 “廢立太子的事容後再議,且先說說秦晉離開長安之前這段時日的應對。”

 “范某以為,相公當接近全力與之設置障礙,絕不能讓秦晉這豎子得了便宜,否則將來就是十倍的後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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