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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唐》第859章:漳水過鄴城
漳水滔滔,兩岸草木蕭疏泛黃,一座破落小縣城孤零零立於南岸。這是曾經盛極一時的數朝國都,鄴城。數萬人的突然而至,打破了這座小城的平靜,到處人揚馬嘶,亂哄哄一片,一名髡發胖子站在小城門口,神情惶然,面有戚然之色。

 “這,這是鄴城?”

 “陛下所言沒錯,此城便是鄴縣縣城。”

 髡發胖子正是大燕皇帝安慶緒,抵達鄴城以後,一切和此前設想的都有著或大或小的偏差。他實在想不到,曾經做過數代國都的鄴城竟已經破落至此,但天子金口玉牙,說出的話潑出的水,怎麽能有收回去的道理呢?

 所以,算這鄴城再如何破落,也得捏著鼻子兌現北狩之前的承諾。

 “從今天開始,這裡是我大燕的新都了!”

 說這話時,安慶緒其實一點底氣都沒有,和繁華的洛陽城相,此城哪有半分國都的模樣?唯一可取的,恐怕也只有這“鄴城”二字了。

 “安相公,今日新都初立,可有防備唐兵的完全之法?”

 安守忠護著大燕天子一路馬不停蹄的北逃到鄴城,如果按照他的本意是要直接逃回范陽的,只有在他們的根基之地才能更安全更快速的修整。然而,安慶緒畢竟還是大燕的天子,追隨其人的兵馬也佔了半數之多,他自問無法完全左右大軍北,因而也只有同意安慶緒的想法,暫時在鄴城棲身。

 “請陛下放心,唐兵身後還有我大燕兩支人馬鉗製,三五月內是不可能北渡黃河的!”

 “還有人馬,能鉗製住唐兵?”

 直到此時,安慶緒才好像緩過神來一樣,他對這兩支不聽調動的人馬本是不作幻想的,如今看來即便這些人不聽號令,一樣可以拖住唐兵的腳步。一念及此,安慶緒胸口又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他的聲音開始變得高亢。

 “趁著這三五月功夫,咱們一定要和阿史那承慶取得聯系,按照時間估計,也該調兵南下了,只要合兵於此,還怕什麽唐兵了?”

 不過,相對於安慶緒的樂觀情緒,安守忠顯然是心有憂慮的,只是這種憂慮一時間不好出口,以他對安慶緒的了解,如果說了出來,又不知會折騰出什麽么蛾子。

 “安相公可有話說?不要吞吞吐吐……”

 意識到希望在眼前時,安慶緒的眼睛裡又有了神采,連態度都和善了許多。他見安守忠忽然沒了聲音,又催促道:

 “有什麽不妥之處?直說無妨!”

 安守忠終於一咬牙,既然他追問,那也說說無妨,在看透了這個大燕天子的無能之後,心裡已經對他沒有多少敬畏可言。

 “阿史那承慶北范陽已經二月有余,陛下可曾接到過隻言片紙的音信?”

 安慶緒登時被問的一愣,心似乎也沒了底,又好似自說自話的反問:

 “沒有隻言片紙?這,這可是什麽征兆?”

 還能是什麽征兆?安守忠暗暗冷笑,阿史那承慶八成交代在范陽,畢竟史思明不是等閑之輩,怎麽可能說死死呢?不過,這話他可不想說,隻立在當場,一個字都不吐了。

 “難道,難道阿史那承慶凶多吉少了?”

 話才出口,他又連忙否定了自己。

 “不不不,不可能,阿史那承慶一向智計過人,縱然,縱然不是史思明的對手,也不至於,不至於……至少也能全身而退吧?”

 安慶緒這話好像是在自言自語,眼睛裡卻透出詢問的神色,投向了安守忠。而安守忠卻隻佯作沒瞧見,目光瞥向了別處。

 城門底下沒了說話的聲音,只有四周雜亂的馬蹄與吆喝聲一浪高過一浪。

 驟然間,安慶緒抬手一拍大腿,興奮的喊道:

 “一定是如此,一定是如此!”

 這把安守忠下了一跳,以為安慶緒又犯了病,趕緊仔細去看,卻發現他的眼睛裡又溢滿了喜色心不免驚詫。

 “陛下,陛下可是想到了什麽?”

 安慶緒甚至有些激動,雙手劃著。

 “這兩個月以來,洛陽一直被圍城,現在咱們又到了鄴城,阿史那承慶的信使一定,一定是錯過了,對,錯過了!”

 見狀如此,安守忠暗暗松了口氣,只要這位大燕天子沒得了失心瘋,任憑他胡亂猜想吧,什麽錯過了,這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陛下,時辰不早,還要趕快進城清理民宅官署,再晚得露宿野外了。”

 “對對對,安卿說的對,進城,進城!”

 大燕皇帝幸臨鄴城,卻沒有半個百姓出來迎接,安慶緒忍不住詢問左右:

 “朕親臨鄴城,為何兩個百姓的影子也見不到?”

 “連年戰亂,算城裡的人也或死或逃,十室九空。算還剩下些零星的百姓,也都被征丁、征糧的差人嚇怕了啊!”

 追隨在安慶緒身邊,還有屈指可數的幾個臣,說話的是個矮瘦之人。

 安慶緒看著他臉熟,卻一時間想不起名字。

 “臣鄴城縣令何繼忠,懇請陛下善待城內百姓……”

 “住口,陛下何曾惡待過百姓了?休要信口雌黃!”

 不等何繼忠說完,安守忠將其喝止了。

 “安卿不必如此,讓他說,說完,朕聽聽。”

 至少安慶緒還沒有徹底絕望,他甚至在心底裡試圖將鄴城打造成可以媲美洛陽的都城,既然有如此野心,自然要兼聽臣下的諫言。

 這倒讓安守忠糊塗了,他實在搞不懂,這位大燕天子為何一會看起來好像糊塗至極,一會看起來又似心思澄明,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安慶緒啊?

 “臣建議,給城內幸存的百姓分發糧食,如此即可使他們感受浩蕩皇恩,又接濟……”

 何繼忠長篇大論的說了好一通,安慶緒耐著性子聽到最後已經很不耐煩,可他還是捏著鼻子聽完了。

 “好,如何卿所言,分發糧食。”

 “陛下聖明!”

 自打看到了破敗的城門,安慶緒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進城以後還是被城內的荒涼破落驚住了,沿街的坊牆幾乎沒有一處是完整的,許多地方還有大火燒過的痕跡,透過倒塌的坊牆向裡邊望去,更是樓倒屋塌。

 走了不過百步,已經把安慶緒看得連連搖頭,都成了這樣還怎麽住人?怎麽能指望著還有人留下來呢?

 “這是南下時弄的?”

 何繼忠答道:

 “這並非是王師南下所造成的。”

 “那,那是唐兵?”

 但他馬又否定了這種說法,唐兵從來都都是被打的屁滾尿流,尤其在他們的大本營河北道,怎麽可能攻城破城呢?

 “陛下,這,這都是燕軍征丁征糧所致啊!但有不從者,是燒殺一通,從者以難免家破人亡,這世道逼得百姓們都,都逃到河東去投了神武軍!”

 這可讓安慶緒大吃了一驚,算他再蠢也明白人口才是根本的道理,如今十室九空都逃到河東去投了神武軍,此消彼長,長此以往,那還了得?

 “神武軍?”

 安慶緒仿佛後知後覺一般,聽到神武軍三個字像踩在了燒紅的老鐵一般,騰地一下跳腳蹦起來。

 “神武軍不是在洛陽嗎?何時打到河東去了?”

 這讓何繼忠一陣語塞,原來皇帝不知道河東的基本情況。

 “神武軍早在數年前已經經營河東了,史思明麾下大將蔡希德是敗在了他們手裡,陛下不得不防啊……”

 “防,必須要防,怎麽個防法,何卿可有準主意?”

 何繼忠只是個小小的縣令,守著這支離破碎的鄴城,讓他做宰相的謀劃實在強人所難。不過,天子有所問,他不能不回答。

 “臣乃微末小吏,才智有限,可也知道個理,得民心者得天下。陛下若要定鼎天下,必得先收人心!”

 安慶緒自打從出娘胎以來,耳濡目染的都是打打殺殺,算有人提過治政之言,他也從未走過心。今日關切之下,不免了心,又聽何繼忠說得新,立馬來了興趣。

 “何卿能否詳細說說,如何才能收得人心呢?”

 何繼忠本想先說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可一想到安慶緒剛才不耐煩的神情, 覺得他未必有耐心能聽自己說完,於是簡明扼要的說了幾條,其最重要的一點,是要讓百姓安居樂業。

 “安居樂業還不容易嗎!朕記下了。”

 一時之間,安慶緒心情大好,又道:

 “從即日起,鄴城設京畿尹,這京畿尹非何卿莫屬。”

 京畿尹如果照唐朝東西兩京的河南尹和京兆尹那是正四品的高官,由區區下縣的縣令一月而成為京畿重臣,這可是歷極為罕見的,把何繼忠激動的熱淚盈眶,當即跪下來咚咚磕著響頭。

 “臣何德何能承蒙陛下如此錯愛,臣定當竭心盡力輔佐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安慶緒心情更是大好,覺得自己遇到了忠直良臣,趕忙雙手將何繼忠扶了起來,直視其,一字一頓的問道:

 “卿若有宰相之才,朕便讓你入政事堂,如何?”

 /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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