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正清安全的離開了郢都。

事實上，越是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候，雙方的使者就越安全，因為在這種當口，誰也不會亂殺人給敵方口舌，而且在這種時候，殺一個使者除了泄憤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崔正清離開郢都之後，並沒有直接回臨安，而是來到了夔州府，在夔州城附近的西陲軍大營裡見到了征西大總管林青。

帥帳大營裡，這位頭上已經有了一縷縷白發的大將軍高坐主位，黢黑的面容仿若神明，崔正清來到大營之後，躬身對著林青行禮:“下官崔正清，見過衛國公。”

這種場面，在成康朝的時候，幾乎是不可能見到的，當時陳靜之理朝的時候，朝中的文官各個鼻孔朝天，哪怕是碰到比自己品級高許多的武將，最多也就是拱拱手而已，從來不會彎腰。

而在現在，以林青王霜為首的武將集團，地位一步步提高，文官集團在科考改製之後，地位卻漸漸下滑，現在這些讀書人也漸漸懂事了起來，不敢再像從前那樣倨傲。

林青放下手中的兵書，看了崔正清一眼，也不起身，只是沉聲道:“原來是崔正使，正使從郢都回來，可有帶回來什麽消息?”

崔正清拱手道:“大將軍，下官奉天子詔書，前去郢都勸降，奈何項家人冥頑不靈，執意不服我大啟王道，下官費勁口舌均無可奈何，按出京只是肅王殿下吩咐，若郢都執意不降，大將軍就可以出兵了。”

林青淡然點頭:“辛苦正使大老遠跑到郢都一趟，郢都那邊的情況，本將已經知道了，正使且放心回京去，本將稍作準備，便向郢都進兵。”

崔正清躬身拱手:“既如此，下官便告退了。”

說罷，這個正兒八經科甲出身的進士，躬身退出了林青的帥帳。

等這個禮部的主事，大啟的正使退出帥帳之後，一直端著架子的林青才隨手把手裡的兵書丟在一邊，對著身旁的一個大個子哈哈大笑。

“從小這幫子大頭書生，哪一個不是眼高於頂，老子以前進臨安跑門路的時候，在兵部等了三四天工夫尚且見不到一個官老爺，現在他們總算老實了，見到老子都要點頭哈腰的。”

在林青身邊站著的，自然就是趙顯的妹夫，西陲軍的主將顧平生，這個大個子在西陲曬了一段時間，皮膚又變黑了一些，雖然沒有林青這般黢黑，但是顯得極為狂野，這個才二十六歲西陲軍主將，在林青面前陪著笑臉。

“大將軍威風凜凜，這些大頭書生當然不敢造次。”

從前的顧平生，只能說是一個莽漢，但是在希夷山上跟著陳希夷學了幾年，又在軍中摸爬滾打的幾年時間，現在這個大個子雖然表面上粗野，但是心中已經多出了不少智慧，最起碼他懂的，在自己的上官面前，要老老實實的。

而且他來西陲之前，趙顯特意交代過他，要他對林青恭敬一些，這樣林青分他滅楚功勞的時候，便會心甘情願一些。

林青笑呵呵的看了一眼顧平生，似笑非笑的說道:“顧將軍現在可比以前懂事多了，記得顧將軍剛剛入伍的時候，可是誰也看不上眼，恨不能自己做大將軍去。”

顧平生臉色微微一紅，低頭抱拳道:“從前末將年紀小，不懂事，如果不是兩位大將軍寬容照撫，末將也走不到今天這個地步。”

林青從主位上站了起來，負手走到營門口，顧平生跟著林青走了幾步，規規矩矩的站在他身後。

“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背後到底是誰在照撫你。”

林青淡淡的說了一句，回頭看向比自己高了一個頭左右的顧平生，

聲音有些感慨:“顧將軍算是本將的後輩，本將就托大，跟顧將軍說幾句真心話。”在政治生涯中，最寶貴的就是前輩的忠告，林青現在是大啟軍方地位最高的人，沒有之一，這位大將軍的忠告，對於顧平生來說，無疑是字字珠璣。

這個大個子半躬著身子，對著林青抱拳:“請大將軍教誨。”

林青負手走出帥帳，聲音平淡:“邊走邊說。”

“是。”

這一老一少兩個將軍，就這樣漫步在西陲軍的軍營之中，林青負手走在前面，邊走邊說。

“沒記錯的話，顧將軍是比王爺小兩歲，今年是…二十六歲?”

顧平生恭聲道:“有勞大將軍掛懷，末將的確是二十六歲。”

林青心中有些羨慕，開口歎了口氣:“二十六歲好啊，本將二十六歲的時候，還在老肅王的肅王軍中做一個先鋒，那時候是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每天都不知道能不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說到這裡，林青再次轉頭看向顧平生，聲音平靜:“你要知道，當年老肅王的肅王軍，總共才有十萬人，大部分時間還不是滿編，而現在你的西陲軍，就已經十萬人有余了。”

顧平生誠惶誠恐，低頭道:“都是王爺和兩位大將軍提攜，末將才能夠僥幸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上。”

“不是我與王霜提攜你，像邊軍主將這種位置，除了王爺之外，沒有人有資格能夠提攜你。”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西陲軍的大營門口，林青極目遠望，幽幽歎了口氣:“本來按照我跟王霜的想法，你最起碼要再過五六年時間，才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上，但是王爺他需要你給長生公主掙到一份家底，才強行把你按在這個位置上，你能明白嗎?”

顧平生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低頭道:“王爺大恩，末將一直是記在心裡的。”

“不是要你記著誰的恩德。”

林青語氣淡然:“這次伐楚，不出意外是不會有什麽問題的，畢竟西楚的軍隊已經全面收縮到了郢都城，咱們可以暢通無阻的開到郢都城下，打下西楚之後，顧將軍也可以憑借著這個功德公侯萬代， 顧家也會成為我大啟的候門。”

說到這裡，林青眯了眯眼睛，神態很像趙顯。

“但是，顧將軍你太年輕了，畢竟不是誰都有王爺那份從容，驟然被抬到高位上，本將很擔心你以後會走上彎路。”

顧平生低頭道:“大將軍放心，王爺待末將天恩，末將對肅王府忠心耿耿，絕不會有什麽二心！”

“不是說這個。”

林青淡淡的看了顧平生一眼，聲音平靜:“王爺他神文聖武，顧將軍你跳不出王爺的手心。”

“本將也不是擔心顧將軍的忠心。”

林青伸手指了指自己，開口道:“我今年已經年過半百了，王霜也已經四十好幾，按照王爺的意思，伐楚之戰之後，如果沒有什麽必要，我與王霜都不會有機會再出臨安城帶兵了。”

說到這裡，林青語氣有些感慨。

“可是天底下，不止是齊楚兩國，在北齊的北邊還有匈奴，在西楚的西邊還有吐蕃！”

林青聲音低沉了下來:“這些，都是要顧將軍這種年輕一代的將軍去解決的東西，本將與顧將軍說了這麽多，就是希望伐楚之戰之後，顧將軍還會是一個純粹的軍人，一個帶著我大啟將士抵禦外敵的名將，而不是一個沉溺於臨安朝爭的政客。”

“顧將軍明白嗎?”

顧平生面色肅然，半跪在林青面前，聲音嚴肅。

“大將軍放心，末將絕不會辜負大將軍期望。”

林青欣慰的點了點頭。

他不會知道，他這幾句話，最後讓大啟多出了一個顧人屠。

“顧將軍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