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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野心家》第48章 女媧伏羲雙螺旋(下)
  眾多人沉醉在適刻意營造的氣氛當中,幻想著這樣或是那樣的場景,回憶著曾經真正見過的種種作物,觀察著那些並沒有被凍死的宿麥。

  清脆的童聲和夕陽交融在一起,之後又唱了幾曲更簡單的一些篡改過的詩歌。

  適站在眾人的東側,等待著眾人從歌謠的醉意中醒來,準備講解最簡單也是最複雜的人。

  這不是他第一次面對這麽多人,可是第一次講有些複雜的東西,而聽眾又只是村社的成員。

  他若和墨子交流,或可以用八筆萬字的道理,講解那種類似二進製的鹼基對配比形成數萬種不同的含義。

  和字是一樣的,不過一個是八筆湊成許多不同,另一個是兩對寫出許多。

  和這些村社人的人講這些,既沒有必要,也是犯了公造冶曾說過他的那種錯誤:不分聽眾而講聽眾聽不進去的東西。

  眾人已經不止一次問過他類似的問題,他一直拖延到今天,就是為了提前準備營造。

  歌聲停歇後,適叫人抬來了一面用白灰刷過的木板。

  上面用木炭繪製著一幅通用的伏羲女媧圖,沒有任何的修改,就按照天下人熟悉的模樣畫的。

  人首蛇身,而下半身交纏在一起,天然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雙螺旋結構。這只是巧合,但卻為適的穿鑿附會提供了足夠的空間。

  這幅圖是適自己畫的,上半身用的炭筆素描版畫的手段,靠著初高中繪製黑板畫的底子,上半身畫的在此時算是惟妙惟肖。

  魅力無窮的女媧、孔武有力的伏羲,彰顯母性的胸口、體現父親強裝的肌肉……

  下半身交纏在一起的蛇尾,用的則是繪製三視圖的辦法,造成一種直觀的雙螺旋的立體感。

  伏羲與女媧纏繞在一起的地方,畫出無數相連的線。

  這畫,其實畫的一般,但在村社眾人看來卻是美豔不可方物、威嚴不可直視。

  很多人聽過伏羲女媧的傳說,當然一眼就看出了這畫的是伏羲女媧。

  適的傳說中,在昆侖山上生出了許多兄弟遠走四方成就人類社會的始祖。

  故事在這裡留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地方:日後,若窮則隻走九州外皆蠻夷;若達則遠走四方自古以來。

  他沒有直接講解女媧之體熟人匠之的問題,這是可以拖延到許多年後再講的事,他要講的只是一部分。

  可他沒有直接開始講,而是在面前的木板上擺了幾個大大小小的陶罐。

  陶罐的前面,放著一個木頭做成的方格,從正面看這個方格的大小正好可以放下一支大陶罐。

  適先將一個大陶罐和一個小陶罐放進方格中,眾人只看到了大陶罐。

  又放了兩個大陶罐,眾人也只看到了大陶罐。

  最後放了兩個小陶罐,眾人便終於看到了小陶罐。

  當這個簡單的陶罐的道理講清楚後,適終於講起了女媧和伏羲。

  “有人問我,女媧和伏羲長的什麽樣子。具體是什麽模樣,我沒見過,但我知道女媧和伏羲一定是雙眼皮、舌頭能打卷。”

  說完,他在寒風中吐出舌頭,將舌頭打了一個卷。

  很多人笑了起來,也跟著他的樣子學著。

  只是有人能打卷,有人不能打卷。

  那些不能打卷的人、那些單眼皮的人紛紛嚷道:“那我們就不是伏羲女媧的後人了嗎?”

  適笑著指了指剛才那個方格,說道:“舌頭能打卷,是大陶罐;舌頭不能打卷,

是小陶罐。女媧和伏羲都是一大一小兩個陶罐,所以你們說,你們若是能看到女媧伏羲,那到底是能看到大陶罐還是小陶罐呢?”  說完又擺出了四個陶罐,兩大兩小。

  “女媧伏羲,相交生萬人。可這些人有人是雙眼皮,有人是單眼皮。有人高,有人矮。有人舌頭可打卷,有人舌頭不能打卷……種種這些,有人說是不可知的。但我要說,這是天志能夠知曉的。”

  “女媧伏羲,是為父母,各出一半,便有不同的可能。”

  將這四個陶罐重新組合了一遍後,下面的許多人終於明白過來。

  適心說,反正如今孔子還不是聖人,那便拿他編個故事吧。

  “話說當年孔仲尼,是父母野合而生。他母親是單眼皮,舌頭不會打卷。他父親也是單眼皮,舌頭也不會打卷。後來孔仲尼長大,母親去世,他終於找到父親。他父親看了他幾眼,便認定這是自己的兒子。那你們說,孔仲尼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舌頭能打卷還是不能打卷?”

  他這話一說完,許多人轟然大笑回答出來,也紛紛回憶著自己父母的模樣特征,越發相信。

  可也有幾個女人聽完這些話後,臉色微微一變,低頭不敢看自己的丈夫,或是急忙把頭側到一邊,心裡撲通撲通地跳。

  心說自己不過是想來聽聽天志樂土,哪裡會知道這天志竟還能惹出之前那些不可告人的事端?

  適知道自己這一番話,不知道會引發多少家庭矛盾,不過他也不在乎。

  又拿著大陶罐和小陶罐以及那個木方格做了比喻後,眾人也都基本接受了這個觀點。

  源自父母,那自然是父母各給一半,組合而成一個新人,這是簡單的道理。

  但這個簡單的道理,卻讓很多難以理解以為天命注定的事,變得豁然開朗。

  適指著他畫出的雙螺旋的女媧伏羲的纏繞在一起的尾巴,點著上面的一條條的線,說道:“這一條又一條相交的線,每一條都代表著一種特征。按照我墨家大故小故之分,可稱為大顯小顯。”

  “記住一句話,兩大必顯大、兩小必顯小、一大一小隻顯大。”

  “這些特征數以萬計,不是我全能知道的,但我知道一部分。比如舌頭、下巴、膚色、頭髮卷與不卷、眼皮、聾啞……我一一說,你們一一看,看看到底是不是這樣的呢?”

  他一邊說,眾人一邊參照,大多數人紛紛點頭,少部分人則看著自己的妻子面有怒容。

  那些面有怒容的人,在此時選擇了相信適,而不是選擇相信自己的妻子。

  適又道:“有人生出了聾啞或是兔唇殘疾的兒女,便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觸怒了上天,甚至認為這是懲罰。但其實並不是。只不過你身上便有那樣的小顯,妻子身上也恰好有小顯,你們兩個正常,可是生出的兒女卻有可能是雙小顯。”

  “上古聖人知曉了這樣的天志,所以制定了禮儀,同姓不婚、兄妹不睡。這就是為什麽說上古聖人的做法很多都是秉持天志的原因,他們或許認為和天下人講不通這樣的道理,便把這樣的道理隱藏在禮儀中。”

  “但並非所有的禮儀都是符合天志的。墨翟先生曾說,我有天志便如匠人又規矩,衡量而已。符合天志的,我們便繼承;不符合天志的,我們就去改正。只有這樣,才能抵達最終的樂土。”

  適見眾人點頭,又指著伏羲女媧圖道:“有人曾問我,若是天鬼還活著,會怎麽看我們?”

  這個問題,是很多人的疑問。

  天鬼會覺得此時的人有罪嗎?會覺得此時的人道德墮落嗎?會覺得這樣受苦是因為違背了天鬼的意願嗎?人應該怎麽做才會讓鬼神喜歡呢?

  這是道德問題,而適對道德這兩個字有自己的理解。

  於是面對這個問題,他大笑道:“在天鬼生前,他是通曉全部天志的。在他眼中,美醜也好、單雙也罷,只是天地的規律。”

  停頓片刻,他又畫了一個單獨的雙螺旋圖,只是伏羲女媧的尾巴,而沒有頭。

  指著這個雙螺旋圖道:“天鬼若活著,以他通曉天志的雙眼來看,你我還有那些王侯,都不過是這樣的雙螺旋。他看不到單雙眼皮,只能看到大顯小顯,所以說天鬼之眼看不到人,但卻能夠推測出人。”

  “我們所有人,在天鬼眼中,都是一樣的雙螺旋,只是這些交匯的線不同而已。又有什麽分別呢?所以說,天下的人,在知曉天志的人眼中,都是平等的啊,並無天生的貴賤。”

  適趁機又宣揚了一波墨者的理念,轉而又道:“那現在你們知道了這種天志,我問你們。如果麥子粒大是大顯,粒小是小顯,那麽選麥籽的時候是選大的還是小的?”

  這是個不需要問的問題,因為這些人即便不知道這個概念,但是技術上已經知道該選擇什麽樣的麥籽。

  適這樣一問,這些人立刻從知其然變為了知其所以然。那些以為理當如此的問題,原來竟然隱藏著這樣的天志,更是相信適所說的天志,真的可以解釋很多的東西。

  適又道:“同姓不婚、兄妹不睡,這是符合天志的禮儀,但這種禮儀不應該放到牛馬等畜生的身上。相反,越是近親,越容易生出雙大顯的子嗣,當然也可能生出雙小顯的子嗣。”

  適失笑道:“可牛馬生出雙小顯的幼崽,我們摔死就是。可父母生出了雙小顯的孩子,誰又忍心摔死呢?這就是人和畜生的不同啊,也是人的禮儀不能夠用在畜生之上的原因啊。凡事想要將人的禮儀用在畜生身上的,那都是沒有理解天志、曲解天志的人啊。這樣的人,你們一定要小心,他們是阻礙咱們抵達樂土的最大的敵人!”

  眾人牢牢記住這句話,適又道:“天志無窮,但也是可以學習和了解的。正如我現在可以知道眼皮下巴頭髮的大顯和小顯,但是更多的就不是我現在能知道的了。”

  “我們墨者會想辦法領悟更多的天志,將來培育出重數百斤的豬、吃的少長得肥的羊、專門取毛的羊、可以長得更快用以備荒防霜的種子、重達兩千斤專門耕地的大馬……這都未必是不可能的啊。”

  他說了這麽久,其實並沒有解決從哪來這個問題,而是隻解釋了一小部分問題。

  但這些問題,已經足夠這些人相信天志,也足夠讓他們消化一陣。

  至於更多,那是之後慢慢完成的。

  他用天志解釋了一些禮儀背後隱藏的物質,引發人們思索事物的本源,引發道德與禮儀到底源自什麽。

  他用天鬼眼中的人都是雙螺旋,告訴人們其實在天鬼眼中眾生平等,也其實在為日後解釋天鬼做準備……

  可能將來的天鬼更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滅世之後啟發人們知識的機器人,當有一天他看到欣欣向榮的人世並且欣喜、想要融入人世的時候,他便死了。

  所以天鬼喜好人的一切,美好與醜陋、善良與惡毒,對天鬼而言那都是生機勃勃的人世。

  他用天志解釋了人的模樣和父母的關系,吸引了很多人聽下去,感到好奇,也為稼穡之事提供了新的思路。

  他用天志解釋人的模樣吸引了人後, 又將樂土說成是知曉天志的推演,只要單雙眼皮的事人們相信了,那麽也會在種子和技術之外,相信樂土是符合天志的推演。

  或許不久後他就要離開這個村社。可凡走過總有痕跡,他走後這些言語也會以這個村社為中心到處傳播。

  或許他走後,許多家庭會吵架,許多孩子會卷著舌頭琢磨著父母的眼皮單雙。

  或許他走後,某一天有年畫的時候,伏羲女媧的圖會變成尾部一條條細線相連的模樣,和之前的不再相同。

  或許他走後,這些唱歌的少年長大了,變聲了,但還會有新的孩子接替他們的位置,將這種習慣流傳下去。

  正如公造鑄所說的那樣,萬千個村社就是天下。

  他在這裡所做的一切,所行的方式,會如同秋原上的野火一般,在他培養出的墨者的傳播下,用一種類似宗教又符合此時人們認知的方式,傳遍九州。

  這場聚會之後,他已經完成了在這個村社要做的起步,也提供了一個可以實行的樣板。

  只要有足夠的錢,買牛冶鐵租用借用給村社的人,並且有能力保護這些東西不被別人搶走就可以傳播的更快,更有利益,聚集更多的人。

  村社的事,只要有人,那就按圖索驥、照葫蘆畫瓢做下去就是。就如種植,他種下一枚種子,十幾年後便可收獲許多的這樣的村社。

  而現在,他已經讓墨子看到了他想讓墨子看到的一切,終於可以離開這個村社,將精力放到城市的事、官吏的事,貴族的事,列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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