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的演出結束,回到後台,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岩橋真一,被方才在樂器室裡給架子鼓調音的那名同事叫住了。
“等下若是沒什麽事的話,稍微去喝一杯吧?”
岩橋真一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於是,在新宿下車以後,兩人同其他的同事們分開行動,一頭鑽進旁邊開滿了小酒吧和餐館的巷子,隨便挑了其中一家沒那麽熱鬧的,在吧台前坐下,調酒師為他們遞上兩條毛巾。
“岩橋君,當真需要那麽大一筆錢?”同事直奔主題。
“當真。”
“能說說原因嗎?”
“說來有些複雜。”岩橋真一道,“總之,因為某件私人的事情,我暫時背上了一些債務。”
調酒師將兩人點的威士忌蘇打輕輕放在黑亮的台面上,轉身又去招待另外的客人。同事啜了一點威士忌,問:“先確認一下,不是賭博,也不是其他性質類似的問題?”
“這個自然。”
“那樣的話,”同事忖度了一下,“雖然我這邊拿不出一百萬來支援你,不過,倒是有個可以弄到這筆錢的方法。……當然,隻是方法,至於能不能行,就不一定了。”
岩橋真一放下酒杯,做出傾聽的樣子。
“是之前做伴奏樂手的時候認識的音樂人,偶爾也到我們附近的那家爵士俱樂部彈貝斯。……對了,上次今西君摔傷手腕的時候,他還過來幫忙支援了一周。”
岩橋真一想了想,“那人好像是姓中本的?”
“是中村。”同事糾正道,“前幾天,和他在澀谷的小酒吧見面,那人辭去了樂手的工作,打算結成自己的樂隊,最近正在都內的地下音樂圈招募樂手。”
同事說到這,語氣停頓了一下。岩橋真一也不急,耐心等待著下文。
“主唱人選早已經決定,按他的話來說,之所以想要結成這支樂隊,完全是為了她。”
“她?”岩橋真一有點意外,“準備做Girl Pop嗎?”
“可別因為是女孩子就小瞧人家呀,”同事玩笑著說道,“據他所說,這女孩子在他之前當樂手的俱樂部裡唱歌,不僅唱功了得,寫曲的本領也高超的很。”
岩橋真一點點頭。他當然沒有小瞧她,甚至,在聽了同事的描述以後,反倒對這女孩子充滿了興趣。
同事喝完第一杯,又點了一杯,“貝斯手不用說,自然是他自己。中村的貝斯技術你也見識過,說句萬裡挑一也不過分。”
這倒是。岩橋真一回憶起中村那酣暢淋漓的貝斯技術,心中更加好奇,那當主唱的女孩子,究竟有著怎樣的才華,能夠打動這樣的高手,特意為她去組一支樂隊。
“至於吉他手,”同事指了指岩橋真一,“他可是相當中意你。”
岩橋真一搔了搔頭髮,“我同他可沒什麽特別的交情,何時中意的我?”
“自然是來俱樂部支援的時候了。”同事道,“中村對你的吉他技術記憶深刻,用他的話說,‘就算是其他地方很難相處,僅憑這樣的演奏技巧,也統統都能原諒了’。”
“哪有這麽誇人的?”
“別在意嘛。總之,是好話就對了。他中意你的吉他技術,想要邀請你加入他的樂隊。”
“老實說,我對加入樂隊沒什麽興趣。”岩橋真一坦率的說,“擁有固定的樂隊,可要比現在當自由的伴奏樂手,麻煩事多上個幾十倍。”
“我懂我懂,
”同事連連點頭,“可是,如果這麽做,你需要的那一百萬就有眉目了呢?中村和我們這些人不同,他是專業的音樂人,小有積蓄,一百萬總拿得出來。你同意加入樂隊,但條件是讓他借給你這筆錢。雖然未必百分百成功,但總比現在這樣東拚西湊希望要更大一些。” 岩橋真一有些心動。現階段,這的確是離他最近的,解決問題的辦法。那些對加入樂隊這件事的反感與排斥,和迫在眉睫的危機相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他本就是雜草一樣的人。在肥沃的土壤固然活的愉快,落到岩縫裡,也自有他的生存之道。
“如何?”同事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確認的問了一遍。
岩橋真一單肘撐著台面,“什麽時候?見一面談談也未嘗不可。”
“當然是越快越好。”同事遞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交給我好了。之後我聯系他。”
正事說完,兩人又各自喝了一杯威士忌。岩橋真一從外套口袋裡取出錢包,同事拍了拍他的胳膊,拿出一張萬元鈔票遞過去。
“這次就交給我吧,本來就是我叫的你嘛。再說,本來沒能幫得上你的忙就夠不好意思了,再讓你付錢,成什麽樣子。”
兩天以後的下午,正準備出發去飲食店打工的岩橋真一,接到了同事打到公寓的電話,“現在得空的話,到吉祥寺來一趟吧。”
放下聽筒,岩橋真一看了看時間,離飲食店的打工開始還有不到一個鍾頭。他摘下掛在牆上的通訊錄,翻到飲食店的號碼,撥過去請了個假。
“現在有非處理不可的急事,大概要到五點鍾。”在他說完以後,聽筒裡傳來老板含糊其辭的抱怨。
岩橋真一說了句“實在抱歉”,掛斷電話。
見面的地點約在了吉祥寺車站旁邊的咖啡店,這個時間,店裡冷冷清清的。岩橋真一推門進去,同事向他招手:“岩橋君,這邊!”
在他的對面,還坐著位身穿藏青色西裝的青年,等到岩橋真一走近,對方起身向他打招呼:“岩橋先生,你好。”
岩橋真一點點頭,也向他還禮。
“中村先生, 岩橋君,接下來的事就請兩位自己談吧,我還有打工,就先告辭了。”同事沒有再坐下寒暄,拿起搭在椅子上的灰色防寒外套,同兩人道別。
等到他離開以後,岩橋真一在中村對面坐下,兩人又重新見禮,報上自己的名字。
中村年約三十,長著一張小熊維尼似的臉,笑眯眯的樣子,稍微有些滑稽。雖說如此,但就這張臉來說的話,著實令人心生好感。
中村向岩橋真一介紹起了他組建起的這支樂隊,具體到每一個細節,直到確定他沒有疑問,才談起正事:“我真心喜歡你的演奏,所以在決定組樂隊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人就是你,並且除你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選。”
岩橋真一回說這實在令他惶恐,又事先說明道:“我原本沒有加入任何一支樂隊的打算,但是現如今很缺錢,差不多到了什麽辦法都要用一用的程度。”
中村問需要多少錢。岩橋真一告訴他一百萬。
中村的笑容淡了一點,想了想,“恕我冒昧,需要這麽大一筆錢的理由是?”
岩橋真一直覺此時應當告訴他真話,於是苦笑一下,道:“這件事說出來,多半會被當成是編出來的離奇瞎話。”之後,他言簡意賅,半真半假的解釋自己從一位遠房親戚那裡繼承來一棟房子,卻面臨無力支付房產稅,將被政府收走的窘境。
“房子現正寄售在新宿的神崎不動產,如有需要,不動產登記書也可以拿給你看。”岩橋真一道。
“果真離奇。”中村笑著說。拿過帳單,招呼服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