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咖啡店,他對岩橋真一說,“走吧,帶你去見一見樂隊另外的成員。雖說你的演奏技術值得信賴,但必要的面試環節也還是要進行。”
岩橋真一本以為面試的地點會在某個偏僻的廢棄倉庫,或是某個蔽身在狹窄小巷的地下室,又或者是某間對外開放的錄音室,卻不想,離開咖啡店後,中村帶著他往旁邊的露天停車場走去,在一輛白色的五十鈴牌小型廂式貨車前停了下來。
副駕駛席上坐著個女孩,見到中村遠遠走來,降下車窗,抱怨道:“真遲啊!”視線越過中村,落到跟在他身後的岩橋真一身上,稍作停留後,衝他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岩橋真一怔了怔,扯動嘴角,也衝她笑了一下。
這時,中村已經來到車前,毫無誠意的連說了兩聲“抱歉”,問道:“西川君呢?”
“說是有忘記買的東西,去便利店了。”女孩打開車門,跳下車,再一次衝岩橋真一展露笑容,“你好,我是吉田美和。”
她沒有行傳統的日式禮節,而是落落大方的衝岩橋真一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岩橋真一。”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大約兩三秒鍾後,迅速松開。
在咖啡店裡,他已經聽中村說起過她。知道她是北海道出身,高中畢業後上京闖蕩,中村認識她時,她正在他擔任樂手的爵士俱樂部唱歌。
“爵士功底深厚、歌唱力拔群、對樂曲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最重要的一點,她還有著無師自通的超凡創作力。”提起她的時候,中村幾乎用上了所有的讚美之詞,“當她對我唱起自己的原創曲的時候,我想,她絕對能走紅,百分之一億能紅。”
所以,他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讓她能夠走紅。最開始,他打算讓她以SOLO歌手的身份活動,但是接連投了幾家唱片公司,都沒什麽水花,便轉換思路,決定為她組一支樂隊。
“美和ちゃん就是整個樂隊的核心。我也好,之後有可能加入的樂手也好,都是為了‘如何能讓吉田美和這個人發光’才活動著的。”中村直言不諱道。
岩橋真一對當綠葉這件事並不排斥,反倒因為中村的話,對吉田美和報以強烈的期待感,想要知道她究竟擁有怎樣的實力的心,在某一刻甚至超過了想要借到那一百萬的心。
實際見到真人,相貌嘛,不是美女,但也絕對不令人生厭,甚至可以說是非常討人喜歡的長相,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莫名讓人覺得和她的笑容非常相配。
就第一印象來說的話,岩橋真一很喜歡她。
中村打開車廂,第一個進去,又招手示意岩橋真一也進來。
岩橋真一剛上去,吉田也跟著進來了。等到眼睛稍微適應了車廂裡的昏暗,他才看清,裡面裝滿了樂器和演出設備。
面試的過程很簡單,中村遞給他一把電箱吉他,先是吉田唱歌,岩橋真一為她即興伴奏,之後他又獨奏了披頭士的《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曲子彈完的同時,樂隊的另一名成員西川也歸來。
“啊,你好。”個性靦腆的西川有些拘謹的和岩橋真一打招呼。
“你好。”岩橋真一禮貌的點點頭。
中村和吉田交換了一下眼神,“岩橋君,剛才的表現真的很精彩。如果可以的話……不,應該是請你務必加入我們的樂隊。”
岩橋真一直覺他接下來還有話要說,
便沒有開口,安靜等待著下文。 “但是,現在還有一件事。”中村道,“樂隊接下來立刻就要出發,在東京圈周邊進行巡回演出,第一站在琦玉市。所以,你能即刻同我們出發嗎?”
中村告訴岩橋真一,如果他可以馬上和他們一起走,那麽,他就預先支付一百萬。
岩橋真一隻考慮了三十秒,“我能打個電話嗎?”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走向停車場附近的公用電話亭,投入硬幣,打電話給俱樂部,告知對方,雖然很突然,但他決定辭職。
至於薪水問題,俱樂部實行周薪製,兩天前已經支付過一次,剩下的兩天不要也罷。畢竟他突然提出辭職,給那邊帶來的麻煩也不小。
盡管如此,他也完全沒有對俱樂部那邊感到愧疚。
地下音樂圈,本就是個流動性非常強的圈子。樂手們遊離在俱樂部和樂隊之間,擇良木而棲,挑選夥伴的同時又被別人挑剔,身兼數支樂隊的樂手比比皆是,尋常的規則和道義,根本不適用於這個圈子。
辭去了俱樂部的工作後,他坐進中村的小貨車後排,先前往他工作的飲食店辭職,把拿到的當月的薪水塞進錢包,當做接下來巡回演出的生活費。
之後又去到他在足立區的公寓,中村把車停在樓下,岩橋真一獨自上樓,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和換洗衣物,把藏在衣櫥深處的那兩百萬收進琴盒的收納袋,帶上吉他,鎖好門。
下樓的時候,中村已經打開車廂,岩橋真一把行李和吉他放進去,上了車。
這支名叫恰恰安德列計劃的樂隊,每周三的下午從東京出發,在東京圈內的俱樂部進行巡回演出,直到周一的清晨返回東京,如此周而複始。
一場演出的酬勞是五萬日元,但扣掉抽成後,分到樂隊手裡的隻有一萬日元,平均下來,每人不過拿到兩千五百日元。
第一周的巡回演出結束以後,中村如約付給他一百萬日元。有了這筆錢,岩橋真一總算交齊了房產稅,雖然僅僅是一年的。如果房子賣不掉,到了明年,這樣的事還要再發生一次。
作為交換,岩橋真一同中村協定, 至少在十個月的巡回期內,他隻能作為恰恰安德列計劃的吉他手進行活動。
這樣的時間安排,剛好完美避開了良子的等待。直到這個周五,因為吉田在東京的公寓自來水管破裂,不得不連夜返回處理,這才和良子重逢。
“萬一沒有這麽湊巧,至少十個月內,你都不會再遇到我。”岩橋真一把胳膊從良子懷裡抽出來,“難道你能連續十個月的周六都在那等著我不成?”
“恐怕不成。”良子回答得很快,“我想,四十五天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唉,”岩橋真一歎了口氣,“她的自來水管破的真不是時候。”看了看她,“你又是為了什麽,這麽等著我呢?”
“本來是想找到你,跟你算帳,打你一巴掌,揪住你的衣領,‘開什麽玩笑!竟然敢戲弄我!’,本想這麽做的。”
“那為什麽,從剛才到現在,這些事都沒有做?”岩橋真一問。
“這種事能有什麽辦法?”良子有些煩躁,“我討厭你討厭的不得了,所以想要逮住你好好教訓一番。在等著的這些天裡,也一個勁告訴自己,要記住你那些可恨的地方。”
“可你怎麽等都不來,那些可恨的事翻來覆去,想的也有些無聊了。就忍不住再去回憶不那麽可恨的地方,哪想到最後,反倒隻記得你那些討人喜歡的地方了。”
“等到現在見到你,看到你這張比記憶中還要好的臉,就覺得腦袋裡什麽都不剩,隻有想要隨便你的念頭了。”說到這,良子自暴自棄的垂下肩膀,“這就是所謂的孽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