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藍青藍深灰青灰橙黃玫褐栗色土黃深綠藻綠玫紅深紫黑色宋體楷體默認寬體幼圓隸書華文新魏方正啟體微軟雅黑小號較小默認較大大號特大最大灰色銀色明黃茶色綠意草綠紅粉白雪漆黑隔日,天光未亮,崔府門前的巷子裡就擠滿了人,無不翹首望著溪水之南。還有人開了盤口,賭徐佑會不會出現,粗略估計,賭徐佑不來的佔據多數,畢竟昨天中暍暈倒,大家有目共睹,文人雅士嘛,羸弱的身子容不得繼續,那也在情理之中。
可不按常理出牌的徐佑注定要給金陵城注入新鮮血液,辰時正,俊秀的身姿準時躍入眾人視野,不過是半臥在軟塌之上,由四人抬著,臉色蒼白如紙,透著時人最愛的病態之美。
到了門前,徐佑艱難的從軟塌下來,捂著嘴咳嗽了幾聲,讓人禁不住懷疑下一刻就要暈倒。他整了整衣衫,雙手恭謹的交叉身前,肅穆而立,哪怕搖搖欲墜,可諄諄向學之心卻讓所有人都為之震撼。
“崔老革委實過分,以幽夜逸光的大才,如果較真,誰做誰的師尊還得兩說!若不是因為撰寫《尚書正義》,何至於受這等的鳥氣?”
“你又懂得什麽?崔公善《尚書》,江東無出其右。所謂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徐郎君肯忍辱負重,自然有他的道理。”
“再有道理,也不應該這樣強人所難。崔元修仗勢欺人,學識再高又有何用?”
“徐佑好歹也是名滿天下的才子,如此卑躬屈膝,給足了崔元修顏面,再怎麽拿捏,也該見人一見。”
“是啊,太不近人情了!”
“清河崔氏……哼,投降索虜的天下高門,怪不得養出崔元修這樣的人來……”
“聽說崔元修五短身材,面黑無須,額頭高聳,駢齒而齇靤,相由心生,長得醜陋,人品能好到哪裡去?”
眾說紛紜,各有各的粉,但徐佑的女粉明顯要更多一些,戰鬥力更強,為崔元修辯解的人剛說兩句就被噴的體無完膚,乾脆閉嘴不語,免得被口水淹死。
可不管外界如何騷亂,崔府的大門緊閉不開,時間一點點流逝,徐佑再撐不住,屈膝跪倒地上,汗落如雨,表情痛苦不堪。蒼處急忙上前攙扶,徐佑搖頭拒絕,竟端正上身,整理衣袍,直接跪地不起,旁觀的人群立刻嘩然。
“崔元修,出來!”
“狗匹夫,這會不敢露頭了?”
“害得人家郎君生病,卻毫無仁心慈愛,讀書讀到狗身上了麽?”
“走走走,叫門去,我就不信他不出來!”
眼看要引起一場不大不小的騷亂,徐佑焦急回頭,試圖以懇求的眼神安撫住眾人的激動情緒,效果顯而易見,那是毫無作用,無奈之下隻好起身,對著四周團團作揖,道:“佑自錢塘不遠千裡來金陵求學,蒙諸君抬愛,心中感激不盡。但其錯在我,而不在崔公。崔公早有明言,不再招收弟子,我厚顏拜見,原本就強人所難,若是再因此置崔公於不忍言的境地,佑的罪過大矣!”
正在這時,一輛牛車在八名侍衛的嚴密保護下分開擁擠的人潮,沿著溪水岸邊緩緩駛來。這牛車由四牛並列拉動,形製極高,品相更是上佳,頂蓋竹蓬,車廂罩著碧紗,廂裡及仰頂金塗鏤面,上下前後眉鏤鍱且加以玳瑁,車轅成長角龍形,塗成白象牙色,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車身和輪轂畫著山林、奇瑞、遊麟、飛鳳,周邊四角還有羽葆旒蘇,金鈴玉佩,隨風起舞,發出金振之聲。
“好霸道的牛車,車上不知是什麽人?”
“你不是金陵本地的吧?”
“你怎麽知道?”
“這車你也不認識,
肯定不是金陵人。”那人滿臉驕傲,仿佛這車跟他自家似的,道:“要說這車啊,可是大有來頭,整個大楚只有一輛,再無二家!”“老兄,急死我了,別賣關子,快說說!”
“此乃丹陽公主的輦駕!”那人神神秘秘的道:“仙遊車!”
“啊?這就仙遊車?果然如傳聞中華麗!”
又有人湊了過來,低聲道:“聽聞丹陽公主美若天仙,也不知是真是假……”
“咦,你也是外地來的?怎麽今日這麽多”
徐佑歎了口氣,雖然知道身在金陵,避免不了總要見面,可真到了這一刻,卻又有點近鄉情怯的悵然。不過他很快調整好情緒,丹陽公主安玉秀,已不再是那個困在錢塘絕境、對他言聽計從的柔弱女子,現在的她高高在上,是安子道最寵愛的公主,因此,也是金陵城中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這樣的人,哪怕做不成朋友,也沒必要得罪她成為敵人!
牛車在徐佑身前停下,一名侍衛上前打開珠簾,安玉秀走了出來,望著徐佑,美眸如水波泛起漣漪,輕輕笑道:“微之,別來無恙!”
金陵早有流言,安玉秀對徐佑青睞有加,今日兩個緋聞中的主角終於歷史性的會面,八卦之心熊熊燃燒,無不翹首期盼,激動難耐。
徐佑躬身,恪守禮數,道:“參見公主!”
“起來吧,不必多禮!”安玉秀走下牛車,來到徐佑跟前,平常的從容淡定皇女風范似乎隨著眼前男子的溫潤氣息而飛快的消融,心裡似乎有萬語千言,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好一會才道:“這些年你在揚州做的事,我……我很欽佩!”
徐佑笑道:“謀生而已,也有很多不得已,公主過譽了!”
安玉秀柔聲道:“我自六月去句曲山避暑,昨日方聽人說起你來找崔元修求學的事。微之,崔元修生性桀驁,脾氣古怪,崔府的門難進,就算達官貴人也是如此。你的《春秋正義》和《周易正義》已經風行天下,假以時日,在儒家的地位並不遜於崔元修,欲著《尚書正義》,其實不必這般屈於人下。”
徐佑歎道:“我在細腰台辯詰時說過,‘《五經正義》要囊括大典,網羅眾說,刪裁繁蕪,刊改漏失,擇善而從,考前儒之異說,符聖人之幽旨,讓儒門存經典,讓儒生明經義,讓天下知所歸,讓萬世垂道法’。崔公善《尚書》,四海皆知,如果不能師而從之,取其長、補其短,《尚書正義》終究難以服眾!”
安玉秀凝視著他的容顏,聽著他侃侃而談時的自信和沉穩,目光流露出不易察覺的幾分癡色,生怕徐佑發現,忙不迭的扭過頭去,卻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微風吹拂,綠水如鏡,那心跳時的韻律仿佛人世間最優美的樂曲,不知從何而起,又不知從而終!
“微之說的在理……好,我這就去見崔元修,他和我略有點交情,想來總會給些薄面。”
徐佑歉然道:“我的一點小事,卻要勞煩公主,實在惶恐難安!”
安玉秀轉過身,紗裙裹著的嬌軀難掩起伏的曲線,優雅的玉背在腰間微微收攏,然後至臀部驟然放大,她低聲道:“微之,你的事,在我這裡從來都不是小事!”
等安玉秀的身影消失在朱門之後,徐佑站在原地靜候。大概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安玉秀陰沉著俏臉從裡面出來,崔元修竟然連送都沒有送,當今的狂士之狂,遠超後人的想象。
“微之,我……我……”安玉秀羞於啟齒,剛才話說的滿滿,結果被崔元修這個老頑固打臉出醜,尤其當著徐佑的面,簡直氣上加氣,忍無可忍。
“無妨,此事鬧到這步田地,已成水火之勢,崔公騎虎難下,倒不是不給公主顏面。”徐佑其實無悲無喜,他的心志,早已不會輕易的為外物所動,可畢竟安玉秀是為自己出頭,該說的話還是要說,道:“不管結果如何,我都足感公主盛意,改日當登門道謝。”
安玉秀貝齒輕咬,惱怒的回望著崔府,道:“微之稍待,我馬上回宮去見父皇, 求他下旨,讓崔元修收你為徒。”
“公主息怒!”
徐佑哭笑不得,安子道下旨,逼得崔元修不情不願,就算勉強收了他,隻給穿小鞋,不給行方便,對他日後在金陵的行動不利。
“自古事師猶如事父,怎麽也沒有強逼的道理?況且這等微末之事,主上聞聽,有辱聖耳,竊以為萬萬不可!”
費盡唇舌,才打消了安玉秀的念頭,眼看著吃瓜群眾的眼睛裡都要冒出八卦之火,兩人不好在眾目睽睽之下繼續交談,約好了過幾日徐佑登門拜會,安玉秀依依不舍的上車離去。
送走安玉秀,事已至此,不可能再通過正規途徑和崔元修見面拜師,徐佑命蒼處拿來筆墨,揮毫在崔府的白牆上寫了一首詩:
至賢居帝京,千裡來相求。允執堂前路,厥中廊下憂。我行忘路遠,遙見聖祠幽。高山近可仰,景行希令猷。涓流匪滄海,一簣成山邱。欲騁萬裡途,中道安可留。俯首自悲吟,誰識向道心?
崔府裡花木萬株,於花木中造涼台暑館,左名為允執堂,右名為厥中堂。此二堂的名字出自《尚書》,是聖賢傳心的十六字大法,也是《尚書》一文的核心所在。
徐佑著白衣,執鼠筆,左手負後,右手揮毫,於風生雲影之間,灑灑成詩。光華流轉在側臉和肩頭,仿佛從肌膚裡熠熠生輝,真是說不盡的倜儻和風流,哪怕在名士雅客層出不窮的金陵,也徹底看呆了崔府門前成百上千的人們,也閃電般擊中了無數少女少婦的心湖。
直到很多年之後,仍有人念念不忘徐佑當年的風姿,稱之為:江東獨步!